悲惨世界*我们为何降生于世
悲惨世界 from krit
0-1 梦境/暴雨
喧闹不休。
闭上双眼不去看,也可感受到近乎满溢而出的“人”的气息。
冠冕堂皇的宣言,摩肩接踵的沉默,此起彼伏的低语,愤怒的争吵,肢体间相碰撞的闷响,机械规律的轻鸣,此起彼伏的哭喊,纷乱的脚步,液体喷溅的嘶声,以及盈满天地间的雨响,一切仿佛永不终结。
雨响渐渐盖过了生物的声响,机械所属的轰鸣升起,压过了所有无机或是有机的声音。纵使闭着眼,也能感觉热浪扑面而来。也许是什么东西要升起了吧。
真是烦透了。不过好在,“人”的气息,总算越来越微弱下去。声的潮水开始褪去,“死”的气息盖过无机质的热浪,弥漫在天地之间。暴雨将尽,夏日的灿烂到令人生厌的阳光垂下。
“喂,那个东西,要落下来了哦。”
有谁在耳边说道,不知道远近,就连身处何方都不知道。
“去他的吧,那就落下来好了。”
如此回答之后,声音便渐渐消失,一切归于沉寂,只留下跨过黑暗视野的“死”,那黑暗无边无际。那阳光苍白如银。
“Hélas ! Gavroche, enfants de l’abandon !”(啊,伽弗洛什,被抛弃的孩子们啊)
又有谁这样说着。像是悲悯的诗。
睁开眼睛,天光大亮,我们行驶在永远的白昼之中。漫长的夜晚来临之时,也许就是旅途的终点。跨越积雪的废墟,“世界“近在眼前。我伸出手,太阳并不苍白,但也一样令人生厌。
“Y君?”
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少女轻声的呼唤。而我睁开眼睛,“世界”便又离我远去。
起身走下染上白色盐渍的楼梯,皮艇少了一只。
她应该是出门了。
所闻之语浮上,此身到底是身处梦里还是梦外呢。倒是也无妨。
乘上另一艘皮艇,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划出楼层内的阴影,脚下的海面清透如碧蓝水晶。天边的某处低垂着
如山脉般厚重的积雨云。在高楼之间穿行,在曾经道路的两侧,现在徒露出水面不过二十公分的名为“路灯”的物体之上,系有一根又一根的丝线。那是昨晚放下的鱼钩,今天它们收获颇丰。停留的时间看来能再久一些了。“道路”两侧的建筑不少表面已然有了裂痕,毕竟设计之初从未考虑过被完全淹没的情况。不知它们多久之后就会倒塌,成为混乱的海底结构的一份。不过宁愿它还是多立久一点好。
停靠好皮艇,将鱼养进楼梯边缘垂着的网中,重新走上楼梯。一张地图,一幅日历,两张不知是否可以说是床的床,破碎的玻璃窗,以及斑驳地已然发黑的水泥墙。窗台上生有几株小草,也不知是从何处因风而来。
自破碎的窗缝内洒下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去。抬头,群山般的黑色积雨云已然压上了城市的上空。一滴,两滴,天地间回荡着水与水相击的沙沙声响。
放下窗框上方捆扎好的防水布,屋内便不会落进雨水。坐在床上发呆,沙沙作响的天地间,忽然多了些破水之声。忙走下楼梯迎过去,便远远见到那一线苍茫的灰色天幕之中,划过道道水纹。该是她回来了。
“y君,快来帮忙搬东西!”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人渐渐从灰色的水幕之中出现,少女叉腰站在皮艇上,头上尚且披着沾满水珠的防水布,眉眼之间却盈满了笑意。她招着手,身边防水布之下隆起,该是堆着大大小小几个箱子。
上手掂量掂量,分量还不轻,也不知道是何处所得。待到全部整理完毕,两个人都已一身的水。坐在楼梯上歇息,等待暴雨的终结。她忽然伸出手唤我过去。于是二人一同,径直走向了下方的水面。
“y君,快来快来,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本以为是什么藏起来的物品,结果少女竟然是直接跳进了水里。正疑惑于她的动机,只见一双手伸出水面,身子一歪,随后整个人便坠入了碧蓝的海水之中。
呛了两口水,挣扎着探出水面,少女已然笑盈盈地等待着。随后手一挥,示意随她游出去。
游出大楼的阴影,铺天盖地的雨珠倾泻而下。抹了把脸,驱散被水珠充满的视野,少女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四处张望着,却茫茫然不见。
呼唤之声尚未出口,便再一次被拉入水中。透过近乎透明的海水,少女示意着噤声,向下沉去。
紧随其后,向着深处游去。不经意间回身望向水面,只见雨鳞万朵,随洋流浮浮沉沉。恍惚之间,不由得停住。少女不知何时也已停留在侧,我看向她,她也看向我。
“y君,好看吗?”
水下听不见声音,便辨认着少女的口型来分辨。点点头,不置可否。头顶的海面上想必喧嚣无比,而海面之下,悬浮于城市之中的我们二人,却身处一片无比的静谧之中,随着海波而动。
自然是好看的。比什么都要好看,也比什么都要令人哀伤。
一口气将要到尽头,打破了安详的此刻。加速上浮,探出水面。伴随着空气进入肺部,喧闹同时而来。转头,少女正遥望向天穹尽头。
暴雨渐停,高山般的积雨云聚集之后又散去,就像是夏日的时间一样转动地飞快。徒留下洗刷一空的静默的水泥丛林,分隔着波光翻涌的碧蓝海面。肩并肩躺在高楼之上,湿透的衣物悬挂在夏风之中静静地飘荡。
“真是的,这也太过火了点吧。”
身边的少女双手枕头,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不去看她,便坐起身来,眺望着远处的云卷云舒。海面的某处模糊着,彼方所在,应是又一场暴雨。
“呐,Y君,这次打算停留多久?一周?一个月?还是,直到这个夏天的结束?“
“自然是随你吧。不是说想去追那个东西吗?“
“啊啊,那可太远了。指不定要多久呢。不过说起来,你会跟着我去的吧,对不对?“
少女忽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带着满脸的期望。被如此盯着,反倒是不知该怎么回应了。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姑且作回答。
算算时间,今天是末日真正到来的第十八年的七月十七日,我与她在这个世界上游荡的第十二个年头。
1-1 日历/尸体
少女带回来的箱子里,有一本泛黄的纸质物件,似乎是个活页本。
翻开活页,每一页都是被方格框住的数字。从第一页开始,页码逐渐增加,到了第十二页的时候,却又回到了一。同时活页最上方的那个奇怪的四位数,末位会多上一位。
“喔,这是一本日历哦!好东西好东西!”
少女凑看了一眼,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伸手接过去开始津津有味的翻阅起来。
“那个,X,日历,是什么东西?”
“欸?”
像是短路了一样,少女翻阅的手忽然停滞,转过头来看着我,整个人像是卡在动作的半途之中。
“y君你,不知道日历是什么?”
见我毫无反应,她索性丢开那本“日历”,一屁股坐到我身边来。
“所谓日历,就是我们的祖先用于记录时间的小册子。你看,这里的每一个方格就代表一天,每一页就代表一个月,而十二个月过去,就代表过去一年了哦。你看你看,这上面的年份是……2278年!40年前的老物件欸!”
少女抚摸着那本颇有些厚重的活页本,在夕阳里看,这幅景象居然显得有些怀旧。
真是令人奇怪。明明自己都没有经过那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会说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物品很重要呢?难不成,对于物品而言,所经过的时间越久,越珍贵吗?那我们的食物腐烂了,为什么又要丢掉呢?
“X,你说,为什么我们的祖先需要这个叫做日历的东西呢?度过了多少时间,难道不是由我们的体感和记忆所决定的吗?”
“这么说也对啦,但在这张日历还在使用的日子里,人类还是存有希望的物种。还在工作着的人们看着日历,就会一天一天数着休息的时候还有多久到,而某人可能对着日历的某一页写写画画,把重要的日子都记下来,诸如什么时候要和心爱的女孩约会,什么时候出门旅游之类的。这样就算活的很乏味,也能告诉自己重要的日子马上就来了。”
“换句话说,日历就是为了希望而生的东西啊。“
少女走来走去,一本正经的解释完,又一下坐到我身边来。
“为了希望而生的物品……吗?“
我不知如何去对待这本小小的油纸物件。它和我们之间,隔着四十多年无人经历的时光,而这段时光这一端的我们,显然无法理解那一端的人们为什么需要它。我们的世界之间,天差地别。
“所以呢,连这种东西也要留着吗?搬家的时候多了这么多负重,小心船沉掉哦。“
“欸……不能留着它吗?真扫兴啊y君。你明明很开明的说。你会让我把它留下的,对不对?“
少女一脸“你看我多可爱你放我一马吧“的表情看着我,怀里紧紧揣着那本日历。看着那张脸,换谁来都会不由得有些心软。
“不行,除非你丢掉点别的什么东西来保证到时候负重不超标。”
我转过头去,示意她死了这条心。
“什么!!!”
“那那那,现在挂着,怎么样?这个总可以吧?”
“随你的便咯,反正到时候不能拿走,现在你想怎么玩怎么玩好了。”
夕阳射入破碎的窗框之内,照出了墙壁上的一面。泛黄的纸张静静地悬挂在那里。虽然是不需要的东西,但仅仅是放在那里,也会让我们觉得生活地更像是曾经的人们。某种意义上来讲,它好像也不是那么没用。
“喂。Y君,你说,以前的人们,他们会怎么看他们的世界呢?既然他们毁灭了,那一定是个充满悲伤的世界吧。
“啊,不知道啊,悲惨也好,美好也好,不重要吧,对于他们来说。”
“呐,y君,你昨天偷懒了一整天哦,今天总要和我去找物资了吧?”
坐在伸入水中的楼梯之上洗漱,少女就站在我背后,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外面起了雾,向外看去只能看到水泥的森林隐隐露出的些许轮廓,像是巨大怪物死亡而又腐烂后的骨骸。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站起身来,解开拴住皮艇的绳子,轻轻跳到船上,我示威似地看着楼梯上的少女。少女楞了片刻,随即一个加速跳上皮艇来,溅起一串的水花。
“真是的,收敛点啊,工具长了锈就不能用了。”
少女嘿嘿一笑。皮艇划动,缓缓驶出建筑的内部。或许是起了雾的缘故,海面没有一丝波澜。周围寂静无声,只有我们的声音与我们的形态,空洞地回响在发黑的无机质之间。
两侧的建筑上,不少都被打上了红色的记号,那是已经沦为了“过去”的标志。回头望去,作为我们的居所的无机质集合已然消失在了雾气之中。看着前后都一眼不到头的暗红的色彩,不由得有些心慌。收回目光,身前的少女依然无声地划着皮艇。
“Y君,我们要到了哦”
衣角忽被谁牵了牵,水声渐停,方才回过神来。皮艇停在了水面的正中央,视线一路飘忽,前方的不远处已然不见了暗红的标记。轻点头,理了理身上物件,便准备着下船。
我们的目的地,即使是在这巨大的水泥丛林里,也称得上体量巨大。在它仍在使用的时间里,想必是某栋巨大的写字楼一类。这样的建筑,当初能容纳多少人呢?一千人还是一万人?在那些时间之中,其中的每一处,想必都盈满了令人厌恶的味道吧。
少女轻声的呼唤将我自思绪之中拉回。小艇就这样停在了建筑之外。透过腐烂的窗框,里面漆黑一片。还是需要游泳进去呢。若是把船划进去的话,也许会撞上什么尖锐的东西而沉没也说不定。那样的话,我们虽不至于死去也不至于回不去我们的“家”,但也是极麻烦的事情。
把零星的装备尽数绑在腰侧,深吸一口气,便从小艇上翻入水中。或许是没有日照的缘故,水温有些凉,那刺骨之感令人汗毛倒竖。所幸,另一声水声一直伴随在侧。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在黑暗的楼板下方的水面上,寻找着登楼的阶梯。
手中的手电蒙上了防水胶带,在漆黑的海水里放射着昏黄的光芒。身体下方的水底,水泥的楼板已看不出原状,在大大小小的破洞之中,通往更下的某一层,最后整个成为遮不住黑暗的破烂幕布。据说曾经的“森林”里有名为蜜蜂的生物,它们的巢穴就是如此的多孔而黑暗。如今当然是没有了吧。在这样的世界里。不知何处的泥沙忽被惊起,视线浑浊之中,身侧的水声已然远去。
真是胡来呢。向上探出水面,排出污浊的气息。也并不急着再次下潜,就这样静静听着,听那水声到底要前往何处。
“y君———找到了哦———快过来!”
隔着楼板,远远传来了快要失真的呼唤。慢慢靠过去,发黑的某个门框之后,同样昏黄的光芒透过海水照过来。
潜水下去,就见到阶梯一路自水下伸向上方的空间里。并不是螺旋的形态,而是以固定的角度延申的,直线的阶梯。四下望望,发现水下其实极为空旷。望久了,便由心底升起寒意。
脱下湿透的外衣,两个人就这样登上那水面之上的部分。夏日的气温并不低,即使是将近褪去了全部的衣物也并不寒冷。手电划过空旷的空间,在一点一点光点的碎片里,所在之处的构造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在我们所在的这个接近蛋形的巨大空洞里,曲折的直线阶梯穿插于其中。若是算上水下的部分,如今的我们不过处在空洞的正中罢了。
空洞的边缘,出人意料的没有任何的窗户。在全然的黑暗里,两束手电的光芒拾阶而上。
“X,你还在吗?”
我出声发问。
没有人回答。空间之中,脚步声与光芒都成了孤独而单薄的一片。回头看,原来不知何时,已然到了阶梯的树杈的顶层。在手电的光圈的末端,有什么靠在似乎在那的墙壁上。
“是你吗,X?”
光圈的彼端没有传来回应,一步一步走进,发现那不过是苍白的雕塑罢了。它曾经大概靠在一扇门上,而如今的门已然轰然倒下不知多少年。我所以为的墙壁,不过也是更深的黑暗而已。
一行脚印踏着地上的灰尘,一路伸进门的里面。湿润的水渍,显然告知了脚印主人的身份。长舒一口气,庆幸这插曲亦是无波无澜。
门洞的内部,穿过急剧收窄的走廊,是另一扇金属的大门。门锁已经被撬开,一根铁丝插在曾经属于钥匙的孔里。拉开虚掩着的门,忽看到了并不机械的暖色光芒。
那是一片尚且完好的窗户。透过玻璃,粉色的夕阳洒了进来。少女正站在我的身前,面朝着夕阳的方向。在她的更前方,似乎有什么褐色的东西在。
该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少女让开了身,回头看我。而那个褐色的东西,此时已经能看出具有人的轮廓。我做了个口型过去,大意是询问那是活物还是死物。
少女摇了摇头,示意它并没有任何威胁,以至于还活着的”可能性“。一同上前,褐色之中黄白之色便显露出来。
那是一具半干的骸骨。生前大概是穿着皮革的衣物,如今皮革已腐烂成褐色的一团,不过多少是保有了并不丑陋的颜色。骸骨趴在金属的桌台上,已然骨化的手中尚且握着什么。
“y君,你看它,手里是什么?”
少女不解,歪着头凝视着骸骨手中那黑色的直角机械。
“是手枪呢。你说,这个人死了多久了呢?它手里的这把枪,还能使用吗?”
我顿了顿,掰开骸骨的手指,把那直角状的机械拿到手里。冰冷而坚硬,看来金属尚未腐化多少。试着上膛,它便顺从地发出轻鸣。
拉开台桌的柜子,一柜似指节的金属物件之下,似乎压着什么写了字的东西。我捞起一些物件,她抽出那张写了字的某物。
“啊,居然有子弹,还有这么多。”
我自言自语着。把它们装填进黑色的机械里。
它们看上去不过是些许受了潮气,晒一晒就能用了吧。拿出腰侧的折叠袋,将它们尽数收纳进去。不过有了枪,又能做什么呢?
“呐,y君,你说,‘爱’是什么呢?“
待到一切全部做完,身边的少女忽然问出了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我转过头去,她指着那写了字的物件的其中一行。
【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城市,美好的海滨蒙特漪啊,请记住,我永远爱你们。】
上面这样写着,而其余的文字断断续续,已然模糊不清。虽然如此,不过还是能看出,这该是桌前的这具骸骨,生前所留下的最后的信息。用曾经的话说,应该是叫做“遗书“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在流浪的路途里,倒是遇到过不少。其中最为不乏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关于“爱”的语言。
在最后的信息里,依然要书写的情感,就是“爱“吧。我这样想着。想来总觉得有什么缺乏之处,却又不知道那是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这不重要。“
我牵起少女的手,就要转身离开。那张遗书,就被搁置在金属的桌台上。门早已打开,在水汽的侵蚀之下,它应该会和写下它的人枯槁的遗骸一同,不多时便化作尘土。对于他们来讲,这个世界还是悲惨的吧。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么想着。
“走吧,天要黑了,我们还要回家呢。“
1-2 风车/观星台
在海面很远很远的那边,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一根又一根有着奇怪叶片的白色柱子。在席卷的海风里,那些叶片旋转着,让人目眩神迷。在柱子丛林的正中央,有一座奇怪的建筑在那里。那座建筑的屋顶上,有着一个巨大的半圆碗。那是什么呢?当视线穿越遥远的海面,我有时候会思考。
今天也是一个这样的好天气。从窗户往外看,从目光的极远处,那些东西在那里。并不像是“我们”所在的地方一般腐朽,它们一直一直,在阳光下反射出眩目的光芒。好奇怪。
“呐,Y君,你知道那些柱子的名字吗?“
我回过头来,歪着头看向正在看书的少女。她抬起头来,目光越过我,也去向那片稀疏的丛林。
“那是风车吧,大概是还有人存在的时候,用来发电的。当时的人生活离不开电力呢。”
她言之凿凿。
“那Y君,电到底有什么作用呢?又不能烤火又不能把食物变熟,如果仅仅是可以照明的话,那时候的人类为什么离不开它呢?”
“嗯,不知道啊,也许那时候的人,有别的非需要电不可的东西吧。”
“会是什么呢?真想知道啊。”
她喃喃自语道。又低下头去看书。
“Y君,你看,那些风车的中间,是不是有个建筑在那里。陪我去,好不好?你已经偷懒了一天半了的说。”
我摇晃着少女有些单薄的肩膀。她放下书,无奈地捏了捏眉头。
“好吧,都随你。”
阳光这样好的日子,其实是很少的。尤其是今天这样还风平浪静的日子。如小山一般的积雨云在目光可见的尽头,慢悠悠地飘荡着。我躺在皮艇上伸了个懒腰,正对上手持船桨的她嫌弃的眼神。
“既然要去就拿出点干劲来啊,一味偷懒算什么……”
“太阳太舒服了嘛……”
我”嘿嘿“地笑笑,翻身坐起来。身下的海面不知何时已经变作深蓝,一眼看上去不知为何,有些令人心悸。离岸了吧。我这么想着。不过,既然那片风车里有建筑,想必水不会很深才对。又或者是直接通向海底的柱子来支撑?还是说整片风车们其实都在同一个平台上?我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
”你在笑什么?“
“呐,Y君,虽说那时候的人喜欢做奇怪的事情,但他们很厉害,对不对?“
少女想了想,轻轻点头。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处在那些风车的中间了。高大的,纤细的,闪耀着奇异光辉的神奇建筑中,黯淡的“我们”存在着。
“它们原来有这么粗啊。”
我感叹。内部如果是空心的话,大概可以登上最高的顶部看一看吧。那会是什么景象呢?我想象不出来。
“对了,Y君,如果说它们有哪一个坏掉了的话,以前的人们会怎么维修呢?看上去也不太好登上它们的顶部吧。况且那些扇叶又那么大。”
“不知道啊,也许直接抛弃了建新的也说不定。毕竟以前是那么富足的时代的说。”
女孩这样回答我。
“这样啊……那我们为什么没有看到坏掉的风车们呢?它们看上去也不太可能被卷走吧。”
没有回答。我想也是,这种问题,大概只能去问那个时代的人吧。当然,这样的人大概是已经不存在了。像“我们”的人,也应该不存在很多了才对。也许这个世界上只剩我们了也说不定呢。我想。
“啊,水变浅了。”
划着船的少女出声提醒。我抬起头,面前的不远处,一座漆黑的建筑孤零零地伫立在光耀的白色的丛林里。我回过头,已经离岸很远了。在这样的海中央修建建筑,是为了什么呢?
四周的风车不知何时开始了旋转。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听到。物体旋转该有的声音也好,风声也罢,都没有。只有我们的浆声回荡,吸引着如山的云海从海的那边聚拢而来。雷阵雨要来了呢。我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更多的黑色覆盖我们。
“要下雨了。”
我喃喃自语道。
在寂静转变为庞杂,周遭完全黑暗之前,那孤独的建筑的门洞在我们的面前敞开。
建筑的内部居然是干燥的——至少暂时是。双旋的阶梯上长满了不知名的植物,此刻,雨水正从它们的上面缓缓流下,汇成一滩。而更远的周围的一切都喧嚣万分。在沙沙的声音里,只有我们。
我点起手电,昏黄的亮光缓缓点亮脚下的一小片区域。光束扫过四周,漆黑的腐朽的架子伫立在角落里。我照向少女,却发现她正阅读着什么。
“Y君,你在看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阴影里的少女呢喃着什么,踏着奇怪的步子。一步,两步,三步,旋转着,似乎在确定什么的位置。良久,她抬起头,我仿佛看到她眼中的星光。
“X,这是一个观星台。”
她向我指了指地上已经模糊的图案。拨开沾满雨水的杂草,繁杂的,奇异的点与线被刻印在不知材质的冰冷地面上。
“既然是观星台,那么意思是会有地图在的说。
嗯,在哪呢?“
手电的光芒穿破昏暗的暴雨。我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我们自从降生以来,头一次见到了所谓”世界“的轮廓。我们的世界,原来是由巨大的孤岛组成的。这样的话,曾经的人类,看起来和在此处的我们,没有任何区别。
“X,你说,世界有多大呢?我们走完它,需要多久?“
她轻声发问。
“嘛,不知道啊。”
我寻找着我们的所在。当然是找不到的。大概是因为所谓“比例“的东西,也因为我们本身亦不知我们的所在。听说曾经的河水里有名为浮萍的植物,我们大概也是浮萍吧。嗯,人类也是。
风雷渐弱,暴雨将歇。血红色的晚霞洒落在我们的身侧,划开一道分明的界限。
“你说,X,今晚会有星星吗?在这里观测的话,应该会清楚很多吧。而且还能比对位置。“
少女站在界面之上,目光在血红的霞光里明暗难辨。
“会有吧,毕竟那个东西要落下来了嘛,我亲眼看到的,保证不骗你。“
我对她笑。就在大概半个月之前的那一天,同样的大雨之后,我看见天际线那片刻闪耀的光芒。那些人还是没能离开。啊,不过他们大约早就死了。
“会落在哪里呢?“
我哼唱起一首很老很老的歌谣。从哪里学来的呢?早就已经不记得了。而渐渐昏暗的天空里,启明星显露出夜晚的第一点光辉
2.1 轨道/车
那个东西,果然还是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过好在凭我们的力量还足以到达。
“Y君,你说,我们的车还在那个地方吗?”
少女伸手掬起一捧水,百无聊赖地望向远处。
“又没有别人,总还是在那里的吧。只是大概需要清洁了的说。喂,事先说好,这次你可不许偷懒啊。”
我慢慢地划着皮艇,上面装载着“我们“的全部。少女正在给它们固定,防止它们破损或者是进水。它们又变多了一些,这总是好的事情。
从我的视野一直到尽头的地方,曾经有过一段铁轨,架在一座桥上。在这座城市还在运转的年代,它也许会通往别的城市。但如今,它已经只剩半截沉没在海水里。据说曾经的旧人类有着名为“火车“的依赖着轨道的交通工具,一天就足够行驶上千公里。那么快的速度,是为了什么目的才达到的呢?果然还是难以理解。旧人类大概总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走的不够快就无法全部完成,我只能这么去想。顺着铁轨再往前走不多远,就要到陆地了。
等到了轨道上,水深就已经不足以继续划船了。我脱下鞋子,赤脚踩进水里,牵着船慢慢地走。船上的X哼起了一首歌,我从来没有听过。曲调悠扬,却只有踏水声做伴奏。人类的第一首歌会是什么样的呢?我没来由地这么想着,举目一片波光粼粼。
出神之时,脚下已经变为了真切的地面。在某座还算完好的建筑里,存在着我们的车——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比我们的生命更重要。推开腐朽的铁门,我们走进去。
“X,给我油。“
打开车前盖,里面的机械零件令人欣喜地处在非常完好的状态里。
“果然停在这里是对的啊,没怎么变湿生锈真是太好了。“
接过少女递来的小罐子,我仔细地涂抹在引擎的关键处。齿轮顺从地在油脂下发出古铜色的光芒。这辆车从诞生起,也许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吧。直到如今零件还都完好无损,旧人类的技术还真是厉害。只是可惜,这么聪明的旧人类还是灭亡了,而我们也许再也学不会他们曾经的知识也说不定。我叹了口气,没来由的觉得有点难过。
“船上的东西,收好了吗?“
我回过头去,少女正卖力地搬动着一箱我们的行李。堆积的物品的顶端,是那本“日历“。X看上去真的很喜欢它,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她都想到了什么呢?
“嗯,还有最后一箱我搬不动的,Y君也来帮忙吧。”
少女放下手中的箱子,抬手擦了擦汗。我站起身来,合上车前盖。
所有的准备终于都做好了。我走出建筑,坐在沙滩上,看夕阳慢慢沉入水中的城市里。如果说倒影是真实的话,也许它会去继续照耀水下的那一边也说不定。这个夏天依旧还有很长时间,我拿出从那座观星台带回来的地图,上面的一处已经被画上了圈。我盘算着,在这个夏天结束之前,我们到底可以到达哪里。
“给,罐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事破掉了,我们得赶快吃掉才行。”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的手中被塞进了一罐冒着热气的东西。我侧过头去,少女坐在我的身边,托着脑袋看着坠落的太阳,我们两相无言。
“Y君,那么远的地方,真的要去?”
良久,在北斗星快要在地平线上亮起的时候,我听到她这样子发问。我咽下最后一口食物,迟疑地点了点头。
“要去的吧,不然还能去哪呢?”
她没有再回答。我想,我们一定都是一样的。漫无目的的流浪了这么久,忽然有了一个“目标”,总是会无所适从的。如果没有意义的话,我们到底是为什么降生在这个世界呢?这些天我总是会想。
出生后不久的记忆,已经几乎模糊殆尽了。关于“父亲“和”母亲“,就连任何记忆都没有。那么”我“是如何活到能够独自流浪的年龄的呢?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怀疑过,人类的灭亡是否比我们依据看到的世界所估计的更晚,晚到不过十数年呢?但一直到现在为止,除去彼此,我们依然没有遇到任何一个活着的”人类“。大概确实是早就没有人了吧。我这样告诉我自己。
今夜的星光没有那么闪耀。黄昏的天空有些紫红,大概是风暴要来了。离开这里看上去是刻不容缓的事情。旧时代的人类似乎信仰着一种名为“命运“的力量,那么如今的一切,是不是这个所谓的”命运“使然呢?我转头,少女已经不在我身边了。身后吹来灼热的风与木质燃烧的噼啪轻响,片刻之后,我站起身来,转身回到建筑之内,拿出一本书。
如果是一个旧人类在这里,和我们过着一样的生活,他会感觉“幸福“吗?看着书上有关于”幸福“的段落,我想着。我又想起了那封遗书,想起了那个并没有被她看到的,最后的署名。
——让*马德兰。那样的一个名字。听上去,充满悲悯。
今夜也是潮声阵阵,被风暴前的空气染成紫红的星光之下,我们在火堆边相拥而眠。这样的世界其实也不错的。入睡前,我确定了这件事情。
“你说,我们什么要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呢?”
世界从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