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幸福方程式

Act one 每当夜幕降临时烦恼吧

曾经有这么一个喜欢写作的胆小鬼女孩。
每天,她伏在桌沿,不停地用铅字、墨水在二维平面上构建属于她的小小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存在着恶龙,充满智慧的老人,自然也存在着英雄。她并不太擅长那些艳丽的颜料,更不明白五线谱上所跃动的音符,因而,对她来说,唯一的方法只是玩弄着文字语言间的排列顺序,仿佛变着魔法一样创造出一个又一个世界。但即使如此,她也已经很满足。
她有很多很多事想要跟其他人说,有很多很多事话想要跟其他人讲。她想跟母亲围在火炉旁回忆往昔、想跟父亲互相探讨未来世界、想跟朋友开些不轻不重又有些恶劣的玩笑,她想象过无数次这样那样的画面,有时候是在梦里,有时候是在现实里,总之,她渴望把肚子里的话都说出来。
然而,这对她来说是彻头彻尾的奢望。
就像是更高位的存在为她许下的诅咒,又或是别的什么,这样说或许太过复杂,因为有更好更简单的描述加以修饰。
她不善言辞。
是的,这是一件相当单纯的事。
也是一位女孩被英雄拯救后的故事。
初中三年生,也就是本人——八村彩花,是个不善言辞的女孩。
*
自十岁从那座什么都没有的小城离开,到了东京后,也过了有些日子。准确来说的话,是过去了五年零四个月,从小学四年级生变成了初中三年级生。我并没有多少改变,唯一的变化可能是再也不局限于那个狭窄的四平空间了吧。从那块石头砸碎玻璃的那天后,我也再也没有退回那个世界的打算。
虽然在班级上我没有交到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也完完全全被班上的其他人忘记了,是脱离了社交网络的存在,但我也并没有不太开心的时候。平时不会有人打扰也算是很不错的事,我可以空出不少时间用来读喜欢的书,偷偷在笔记本上书写的不可告人的故事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因为没有人会好奇。
这样说或许有些悲伤,但我相当满足于现在的平静生活。
如果说现在的我非要像英雄那样寻找出需要守护的对象,设置好需要战胜的恶魔的话,我想要守护的便是眼下的这份平静,必须战胜的即是眼前的向我搭话的人。
“呐,八村同学,你在写什么呢?”
在嘈杂的课间,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声音的方向来自于旁边的座位,前段时间,为了升学考虑,班主任重新分配了位置,把想要升学的人和不想要升学的人隔离了开来,很不幸的是我跟他分成了同桌。我想大抵是因为我国语成绩比较好,班主任想要我来帮助旁边这位理科生大脑的家伙吧。
用“家伙”来称呼他似乎并不太礼貌,毕竟他也算是有名字的那类人。
芹泽树里,这个有点像女生的名字,是属于他的名字。
眼下,他向我抛出了微笑。
可以的话,我很不想要回答这份微笑。
我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记事本,这是我用来跟其他人交流用的本子,平时实在需要交流的话就把字写在上面,或者也可以在智能手机上打好给对方看。
于是,我在记事本上写下很简单的两个字。
“作业。”
他尴尬地笑了笑,接过记事本,立马还给了我,一边又说着:“国语老师好像没有作业吧?是我没有注意听吗?”
听着他这样说,我在记事本上写到。
“补习班老师的作业。一篇作文。”
抬起眼,他还在往我这边看,我有些犹豫地又把本子递给了他。
“原来如此,八村同学有去补习班呀?完全看不出来。”
他没有把本子还给我的意思,这家伙是想一直说下去吗?但是他却一直盯着我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他到底在期望什么啊?
于是,在约摸一分半后,我伸出手提示着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把记事本还给了我。
接过本子后,我用一个特别大的字体写下了想告诉他的话,然后展示给他看。
——请勿打扰。
确认他看到了记事本后,我把本子收回了抽屉里,朝他那边瞥了一眼,他把身子也转了过去,正对着黑板的方向,似乎放弃跟我说话了。自从他坐在我旁边后,隔三差五他都想要找我说话,虽然我并不是特别反感,但是刚刚他的确打扰到我了,现在我完全没有了想法,不知道故事该怎么写下去。
见他没有想继续的意思,我也转回视线重新读起了刚刚写下的文字,试着把被他打断的情感重新酝酿出来。但我对此并不抱有多少期望,写作者重新拥有同样的情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有一句话讲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揭”,我觉得大概是这样。
我收回思绪,看向前一段文字。
然后,有一张纸条映入眼帘,上面用着不太好看的字体写着:
“八村同学,可以交换联系方式吗?”
转过头,我看到他正朝着我露出微笑。
那份微笑立刻开始转化,嘴巴一张一闭,但却没有从喉咙中发出声音,但是夸张的嘴型仿佛在告诉着我他想要跟我说什么。
这样谁能理解啊。
当他停了下来后,向我说明到。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可以的话,八村同学,我能当你第一个朋友吗?”
*
回家的路上,我按照母亲的要求到超市里买了打折的牛肉,母亲说如果他回来晚了的话就自己先做了吃掉,不用管她和父亲。母亲这样说,大概率晚上是回不来的,于是我又买了洋葱、土豆、青椒。犹豫了一会要不要买牛奶,但是想到家里还有几瓶没有喝的饮料便放弃了。
我是骑自行车回家的,学校举例出租的房子并不是很远,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距离,自行车骑上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一路上我穿过几个路口,车龙头的篮子里买好的盒装打折牛肉和蔬菜之类的不停震荡,除去十一月有些冷的空气穿透了单薄的制服,日子像往常那样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了今天向我搭话的芹泽同学,虽然他的出现在预料之外,但并不至于能改变什么吧,我想。也许作家会把这描述成命运的齿轮转动,但我认为并不是这样,对我而说,命运什么的在五年前就已经开始驶入了未知的方向。
不知道是怎么的,推开公寓门的前一刻,我回过头眺望着这座已经渐渐所熟悉的城市,太阳沉入天际线之下,漆黑不断地蚕食着天空,因而天边的方向形成奇妙的渐变色,但今天乌云密布,天气很不好,这样的天气是看不到星星的,更不用说,在东京,哪怕是天气好,夜里也是看不到星星的。
走进门,我刚把从超市里买来的东西放进冰箱,口袋里的手机便传来了震动的触感。起先我以为是APP的广告推送,并没有太在意,而是上了个厕所,但在这期间手机震动的情况出现了三次,我才忽然意识到,今天稍稍有点不同。
在芹泽同学的指引下我下载了那个绿色图标的社交软件,随后注册了账号,选择了头像。他惊讶于竟然还存在像我这样没有社交账号的人,但我却跟他说——当然,是在本子上——这个软件对我来说并不是必需品,随后他向我投来了有些忧郁又有些同情的眼神,我则再告诉他没必要为我担心。
划开手机的界面,打开那个软件,聊天列表里就有他的名字,以及他那一栏右边显示的标有数字3的红色气泡。
他给我发来了三条消息。
第一条是动态的图片,一只企鹅举着牌子,牌子上写着“你好”。
第二条是打招呼的话,“晚上好。”
第三条则是,“你现在有时间吗?”
在放学的时候,他告诉我有话想跟我说,但在学校里说不太方便。很大程度上,我并不太想听他讲,因为我总觉得如果这样的话肯定会惹祸上身的,如果要拒绝起来会相当麻烦,单纯是想想都不太愿意。然而我还是点头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报应吧。
坐在沙发上,我快速滑动着输入法的键盘,随后发送消息。
“我正准备做饭。”
随后,几乎是一瞬间,发出的消息左下角的“未读”便转化成了“已读”。
没过多久,他的回复就传来了。
“欸?八村同学原来是一个人住的吗?”
“不是,我跟双亲住在一起。”
“抱歉。”
我没有回复,等待着他下一条消息。然而等了两三分钟都没有收到回音,他是去忙自己的事了吗?还是单纯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我不太能够理解,明明是他来挑起话题的。
人际交往实在是我不擅长的事。
很久以前就有人这样跟我是,而且她告诉我,要学会不陪笑脸。
可是我怎么样都不能学会,于是她想出了另外的解决方案,这个方案相当行之有效,我也一直沿用至今。只是现在这种情形,似乎在所有的预设之外。
犹豫了一会,我发送了这样一条消息。
“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跟之前一样,也是立刻变为了已读的标识,难道说他在等我开启话题吗?
“啊,我都忘记了。”
然后是第二条。
“我有一件事想要请八村同学帮忙。”
接着过了一分钟的样子,他才发来了第三条消息,是一段长文字。
“八村同学,你知道我是文艺部的吗?不知道也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长话短说呢,文艺部现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是的,我没有夸张!我们每个学期都得向学生会交付社团活动的资料嘛,但是这学期份的交不出来了。我们文艺部的三个人商量了很久,这件事也就只有八村同学你能帮到我们了。所以说,我们想请八村同学帮我们一个忙。当然,我们会好好地回报八村同学你的,你想要什么的话跟我们说就可以了。”
下一秒,他又发送来了一张动态图片,是一个小人土下座不停地磕头。
文艺部?大危机?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再者说这些事跟我也没有关系,他说的回报我也并没有多少兴趣。我并不算缺钱的那类人,父母给的零花钱数额如果按一般标准衡量的话是有些夸张的,加上偶尔给出版社写的稿子,我能支配的金额相当自由。所以,就算让我说我的欲望是什么,一时半会我也说不出来。我也没有支配他人的情结,给别人卖个人情以后方便的时候可以拿来用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思考再三,我还是选择听听他会说什么吧。
“那,我能帮你们什么?”
“嗯,我要说一件很过分的事。”
“实不相瞒,我看过八村同学写的故事。很有趣。”
我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究竟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呢?不对,应该说,很多情况下都会暴露吧,毕竟上课的时候我会在本子上把初稿写下来,如果趁着我上厕所的间隙把本子拿过来看的话,那肯定就知道了吧,毕竟我用的也从来不是什么密码本,说白了一点防护机制都没有,这几年来没有人发现完全是因为——我并没有任何朋友。
没有人问起我在本子上写什么,也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仅此而已。
不过为了保护隐私考虑,以后还是好好藏起来吧。
我没有回复,是对方再次传来了消息。
“看了八村同学写的故事,我就在想,说不定八村同学你是拯救文艺部唯一的希望。”
真的会有那么夸张吗?
“虽然我不太清楚文艺部究竟遇到了什么,但还是不要对我这样的人抱有很大希望比较好。”
然后,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我觉得八村同学是很好的人。
“原谅我的措辞,但我真真觉得,八村同学是很温柔的人。”
我按下了手机侧边的息屏键,随后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又一次打开了手机荧幕,这时第三条消息也已经传了过来。
“所以说,我想请八村同学你来帮文艺部写社刊。”
“社刊?”
“是的,社刊。
“因为原先文艺部负责写社刊的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现在写不了了,所以我想请八村同学帮忙。”
“文艺部的其他人不行吗?”
“完全不行。”
“为什么呢?你们不是文艺部吗?”
“真正的部员只有那一个人而已,我们其他人甚至算半个幽灵部员了。”
原来文艺部都是这样一群人吗?我不太能够理解,不过好像也没有规定文艺部必须擅长写小说,这倒是先入为主的概念就是了。不过也有其他方案吧?就算社刊不行的话也有其他能够拿出手的社团活动资料吧?或多或少总归有一些的,虽然我不太清楚能不能通过学生会部长会议的审查,但我想学生会的人应该不会那么过分才是,实在不行的话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试着让学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这样不也失为一种计划。
另外,我不能理解的地方,还有一个。
“我知道了。可是……
“为什么不能接受文艺部废社呢?反正,芹泽同学,你也快要毕业了吧,再过一个月也都要退社了不是吗?”
就算芹泽同学说现在他就要隐退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吧。毕竟现在距离考试也只有一个多月了,班上的氛围也都蛮紧张的,虽然该放弃的早就放弃了,但芹泽同学显而易见并不是属于放弃考取升学学校的那类人,甚至他的成绩除了国文外都比我要好。以他的程度考上一所不错的高中是相当轻松的事。
“八村同学一下子说了很现实的话啊,我还以为你不会这样说才是。”
“啊……对不起。”
“没事。”
接着他传来了一对小人拥抱的图片,这个功能该怎么用啊?我试了好几次只能发送软件自有的表情——我不太喜欢——或者拉出相簿发送一张图片,他难道会特意把图片翻出来吗?还是说有别的方式发这个呢?下次有机会再问问他吧。
“你也没必要太在意。因为很多人都这样跟我说。”
“那,嗯,芹泽同学并不想从文艺部隐退?”
“现在不行,稍微有点情况还没有处理。”
“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不用其他资料呢?只要能通过审查就可以了吧。”
我提出了之前想过的疑问。
“这个啊,因为学生会长要求我们必须拿出社刊,她是这样说的。”
“欸?为什么非得是社刊?”
“我们也很嫌她啰嗦,但是她看了我们提交上去的资料说这些不合格,如果不想废社的话就请在接下来一个月好好整改。大概就是这样。”
我回忆了一番关于学生会长的事,但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管是她的名字还是长相我都想不起来,不如说我真的在哪里见过这位学生会长吗?
但好像,我这样的人,也不太能够与学生会长这般的存在有什么交集。他们生活的那个世界跟我的世界完全是云泥之别吧,不过单纯就幸福程度来说,我倒是蛮有自信不输给他们的。
所以我从来没有羡慕过。
“情况我差不多理解了,但是……”
仍然是关键的一点。
为什么我必须帮助文艺部呢?自己根本得不到什么回报,何苦充当这样一位滥好人的角色呢?拒绝起来反而更加轻松吧。
我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很多时候,并不太想受到其他人的打扰。
“八村同学,拜托了。”
随后附上的又是那张小人不停磕头的动态图片。
就算他这样说,我也很难做出决定啊。
忽然,我想起了一件事,那件事虽然我自己也能做,但是有其他人帮忙的话应该会更轻松吧,毕竟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并不太会说话,跟其他人讲话有些太麻烦了。
反正只是写些故事而已,跟平常做的事情没什么区别,如果能去文艺部的话,那样更不会有人打扰了吧,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可是究根到底,那是他自己的事,很大程度上,不如说完全跟我没有一丝一毫关联,如我期望别人不掺和进我的生活一般,我认为不掺和进别人的生活为上上策。
然而,我抱有某种几乎绝望的心情担心芹泽同学。
我叹了口气,抬起头望向天花板,天完全黑了下来,那儿只剩漆黑一片,仿佛有无数的黑色斑纹在空间中不停蠕动。我穿过客厅来到阳台,十二层高的公寓楼足以眺望整个千代田区,远处皇都区和港区的高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千代田区则也有不少自建楼或六七层高的小楼灯火通明,唯一不亮着的,也许就是如天花板那般总是在我们头顶上的事物,无尽的夜空中隐隐约约能看到飘过的黑云,同样的,没有一颗星星,也见不到月亮,单单的混黑一片。
十一月有些冷的风不停刺激着我的肌肤,不能说很舒服,老实讲我想回房间里去了。
在此之前,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快速滑动着屏幕,用大拇指敲击着屏幕发送下一条消息。
待信息发送成功后,我收起了手机,回到房间里亮起了灯。
还有晚饭没有做。
*
隔天,十一月十一日,拥有着四个一的日子,不过幸运的是这天是礼拜五。
向来我都起得不早也不晚,这时候教室里也零零散散有了差不多一半的人,有的三三两两坐在一块聊天,有的则坐在自己位子上爬着睡觉或写些什么,我想大抵是作业吧。正当我把书包放进抽屉里,准备拿出下节课的课本,旁边传来了芹泽同学的声音。
“早上好,八村同学。”
他向我道早,出于礼貌,我向他点头示意。
然后我就看到恰好路过的两个女生脸上的惊讶表情。
反正只有一个多月了,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这样想着,继续拿出教材书和专用的笔记本复习昨天的笔记起来。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我并不太擅长,成绩虽然能赶上平均值,但也不算是很好的程度。芹泽同学倒是数学相当好,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找他问问有什么学习技巧吧,毕竟以我现在的成绩虽然勉强能上目标的高中,但心里也不太是有十足把握。升学考试这样的事总是充满了意外,成绩有波动也是相当自然的事。
这节课倒是没有发生什么事,课间的时候也许芹泽同学想找我搭话吧,在迷迷糊糊的意识中我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因为到下课前眼睛就已经支撑不住了,我睡醒第二节英语课已经上了有十分钟。
原本我可能睡得更久的,冬天里就是这样令人充满倦意,但是旁边的芹泽同学把我叫了起来。
“谢谢。”
我撕掉笔记本的一小块,写好后递给了他。
没过一会,他把纸条传了回来,背面这样写着。
“中午休息的时候,可以去文艺部吗?”
我看向他那边,他则也看着我这边。
虽然有些麻烦呀,但毕竟是说好了的事。
接着,我在纸条上继续写下一行字递给了他。
“可以。另外,麻烦下课借我英语和数学笔记看看。”
他点点头,向我露出了微笑。
人际交往有时候也算是聊有作用吧。
*
跟着芹泽同学,我们穿过教学楼长长的走廊,下了两层楼接着越过了中庭,向着学校的旧楼走了过去,以前那儿是教学楼,现在则被改造则了社团专用的大楼。我们两个手里都提着便当,他说文艺部很自由,在那儿吃便当也是被允许的。
文艺部位于旧楼三楼中间的一个教室,室内的装潢很简洁,除了书架似乎根本看不出来这是文艺部。在教室的正中间摆放着一个烤壶,四周则围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沙发,文艺部这种地方真的允许使用烤壶吗?学生会不会担心有消防隐患吗?虽然有这样的疑问,但是烤壶的的确确救了我一命,天气很冷,我一进门就蹲了下来靠在烤壶旁伸出手感受着热浪。
芹泽同学则向文艺部里仅有的一位人介绍我。
“你在呀。这就是我找来的外援,跟我在一个班的八村同学。”
这个时候,我才抬起头望了过去,站在书架旁手里还在选书的是一位女孩子,她的头发留的很长,显然不太符合学校的规则,纯黑色直直的头发一直接近到了屁股那块。除此之外,她长得也相当清秀漂亮,在我的想象里属于是能收到无数男生告白情书的那种类型。跟我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过芹泽同学长相也算不错,帅哥配靓女,难道说他们两个是情侣吗?这样的话也能解释为什么芹泽同学想要保留文艺部了,毕竟是两个人的私密空间嘛。
“你好。”她翻起眼睛思考了一会,“诸节和华。”
说完她便又把视线移向了书架上,不停地用食指扫视。
我看向芹泽同学,他则向我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先坐吧,八村同学。”
我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向芹泽同学发送了一条消息。
“很冷。我想待在火炉旁边。”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复了我,不过是现实里的声音。
“那就这样吧。诸节同学是个怪人,你没必要在意她,她找到书之后就会回去的。”
当着本人的面说是怪人真的好吗?不过本人好像也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也许是早就习惯了吧。于是我确信刚刚情侣的假设是错误的,这两个人之间大抵关系只到同属于文艺部而已了。
我向他点点头,他则继续说。
“文艺部还有两名社员,其中一个是拒绝上学的前社刊主笔二年级生北城永治,另外一个则是完完全全的幽灵社员。”
我皱起了眉头。
听到“拒绝上学”这几个字的时候,我想起了些不太好的回忆。
我思考着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他们文艺部的社刊好像也没有在学校内发放,至少没有在我们班上发放。
“拒绝上学?”
我问芹泽同学。
他一边看着手机荧幕,一边继续说着:
“是的,拒绝上学。大概两个月前开始,他忽然丢下一句再也不想来学校了,从此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了。所以我们现在才很麻烦啊。”
他说的主笔那个人遇到麻烦没办法继续完成社刊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啊。
拒绝上学的人有着各不相同的原因,这一点我深有体会,那时候我利用互联网疯狂地收集着相关的情报,试图从中找到些什么,但无论什么都是无用功,我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什么也做不到。
直到那块石头与玻璃相撞发出的清脆声音。
宛如旧世界的丧钟。
“——情况我大抵了解了,能给我看看社刊吗?”
我发送这条消息。
芹泽同学说着“……社刊的话”,一边站起来走向另一边书架上翻找着,很快他便从里边找出了出来,然后递给了我。
这样蹲着脚也有点不太舒服,烤了这么久身上也暖和了起来,我接过社刊后也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随意翻开其中一页读了起来。
是一篇以第一人称讲述爱情的故事,我看了约摸五百字的样子,原主笔北城永治的文字风格相当纤细温柔,用词也非常独到,整体上水平相当高,可以说比现在不少畅销作家还要好。至于他跟我的风格则是有很大的区别,如果想要模仿这种风格需要相当程度的练习,对于现在只剩下一个月时间的文艺部来说完全耗不起,不过也应该可以用我的风格写吧。
我把社刊合了起来,随后继续用手机发送消息。
“原来如此,他写得很不错呀。”
“就是这样说,如果让我们现在去顶上去,很丢人就是了。”
我倒是能够理解芹泽同学的意思,但是学校社团的社刊难道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哪怕写的很不好也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什么的吧,毕竟也从没有立志当一名大作家,我本人也完全没有这个意愿,书写故事单纯是我的爱好而已,因而我甚至没有在网络上发布文章,对我而言单纯地把故事书写下来就足够幸福足够开心了。虽然我思考过如果有读者的话会不会更好,但是一想到出名之后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比如媒体采访之类的,就完全提不起兴趣了。
虽然我很想鼓励芹泽同学不要太过为此烦恼,但是本人拒绝的话就算了吧,强迫别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往往只会迎来失败。
“我想先问一下,应该不是要我模仿北城同学的文字吧?”
我继续发送着消息。
“没有……”
芹泽同学话还没有说完,有一个身影从我们两个之间穿了过去,诸节和华手里拿着一本书离开了文艺部。目送她离开后,芹泽同学耸了耸肩,告诉我她一直是这样的性格,除了借书的话是不会来文艺部的,另外他还告诉我诸节和华是一年生,虽然几乎不参加文艺部的活动,但是如果把她请出去的话文艺部搞不好就废社了。
或许是这样吧。
然后,他继续说起刚刚被打断的话题。
“嗯,我没有这个想法,你按照自己的习惯来写就好。”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可以的话,能麻烦你再补上三篇故事吗?当然两篇也不是不可以,三篇的话内容就更多一些,跟去年也是一样了。”
关键不是有几篇而是这几篇的占比篇幅吧?不能太薄了我是能够理解,但只是想厚起来的话方法也是不只局限于增加故事,比如说加些评论或者赏析之类的,也能有效起到增加篇幅的作用。
所以我反问着。
“写长点的话两篇可以当一篇来用,也可以加些其他用来把内容量撑起来吧。”
就算我这样说,我也不太清楚文艺部的惯例是怎么样的,也有可能他们习惯每一篇固定是多少字数,虽然我想这种可能性很低就是了。
“这点倒是自由,我们这边只是想尽可能达到跟去年一样的水平。”
所以说,干脆从一开始就这样说不就好了。
我叹了口气,接着敲击着下一段文字。
“可以的话,能把已经写好的那几篇给我看看吗?”
“你等一下。”
他操作着手机,没过一会我便收到了几个文件,我不太清楚这些该怎么使用,但我直接点击尝试了一下, 随后就打开了一个新的页面,里面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原来还有这种功能,我完全没有试过。对于电子设备这方面,我真真完完全全是门外汉。
他一共给我发了五个文件,每一个打开都是这样的效果,我想这里面就是北城同学已经写好的内容。
“社刊,这个去年的,也可以借给我看吧?”
“请便。”
情况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远远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只是需要写到跟去年一样篇幅的故事然后登上今年的文艺部社刊就足够了,时间则是一个月吗?虽然最近复习一直占用了很多精力,就时间来说有些吃紧但也不至于完不成,不过我也不太想把整个人弄得忙忙碌碌的,于是我想到能不能把以前写的故事拿来充当,但是芹泽同学忽然开口说:
“下次一起复习吧,这样效率也快一些。”
他是能够读心吗?不对,应该是考虑到了这一层面,毕竟对于眼下我们三年级生的当务之急就是准备考试。
我点头,朝着他眯起了眼睛。
这样也好,我能请教他关于数学方面的问题。
随后,我们一起围着火炉吃起了便当,我吃的是昨晚吃剩下今早重新加热了一遍的牛肉咖喱饭,他则是摆放相当讲究的鸡排饭,想来芹泽同学的母亲一定是很认真的人吧。这样想着其实妈妈对我也很不错,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双亲他们也不会来到东京,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我很愧疚,但也感到幸福。
双亲深深地爱着我,同样我也深深地爱着他们。
这是属于我的,也是属于他们的,几乎相同本质、相同形式的无言之爱。
因此我想考上一所好的高中,考上一所好大学,这样也能稍稍回报他们的恩情吧。
吃便当的时候,芹泽同学讲了些稀松平常的事,像是问我知不知道班上女生的恋爱情况,又或是告诉我学生会长小早川凛子是很可怕的人,上次她来文艺部找了一通麻烦,又告诉我其实他不是文艺部的社长,真正的社长其实是北城同学,但是由于北城同学的现状所以他现在顶替了社长的职位。关于这些话题,由于我在吃饭,只好点头摇头来回答,但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发觉他似乎盯着我看,弄得我浑身不太舒服。
但是,我仍然感到些许开心。
这样的事,很久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了。
*
晚上,妈妈今天倒是一反常态早早回来了,我因为放学的时候在文艺部又待了一会晚回来了一个小时的样子,妈妈于是问我路上很堵吗?我则回答她——当然,是用纸条——告诉她说稍微帮了同学一个忙。妈妈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跟我说今天晚上吃我喜欢的糖醋排骨,又说水已经烧开了可以洗澡了,另外她告诫我穿多一点,天气很冷。我则点点头便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我先把大衣脱了下来挂在墙上,打开了灯,接着从书包里拿出借来的社刊,正当我翻开想要读起来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传来的震动。
我原以为是芹泽同学发来了消息,但并不是那个软件,而是手机自带的短信功能。
知晓我的电话号码的人除了双亲还有老师外,仅有一个。
她在短信那头说。
“嗨嗨,小八!好久没见面了,周六的时候有空没?有空的话就来见面吧!我好想你呀!非常非常地想你!跟牛郎织女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呢!”
我笑着回复她那头说“可以”后,抬头望向了窗外。
夜幕再一次降临,夜空中如昨日一般没有任何光芒,只剩无限的漆黑。
没有牛郎星,也没有织女星,那人就是会讲些玩笑话。
不过这个季节也看不到吧,不如说,东京并不是能看到繁星的地方。我想起以前住着的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镇,夜里繁星点点,天朗气清。
只有这个时候我能稍稍烦恼一下。
如果能开口的话,我是不是能过不一样的人生呢?

Act two 遥远古老的话语

隔天,十一月十二日,礼拜六。
那天,是我第一次踏入野田咖啡店。
主动支付高于自动贩卖机的价格喝咖啡,是我所没有的习惯。不如说对我来说,咖啡店这种场所是鲜少会去的地方,主要原因是点单起来相当麻烦,虽然我学了一部分手语,但是店员并不一定能够理解,所以还是要随身携带小型的记事本和笔。不过往往我能得到比较特别的照顾,也许是认为我是残疾人吧。
我点了一杯无糖的冰拿铁咖啡,并按照店员指定,坐上靠窗的吧台座位。那时离约定时间正好还有十分钟。一杯千元档次的冰拿铁咖啡确实很美味,但把和文库本差不多的价钱拿来买咖啡,还是让我有所抗拒。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操作着还未习惯的智能手机,测试了一会儿昨晚从芹泽同学那儿学来的功能。咖啡店家就在高架桥下,因此电车通过时,沉重的震动便会使墙壁摇晃。除此之外,店内很安静,椅子坐起来也很舒适。
过了约定时间后十分钟左右,我旁边的座位摆上了一个托盘,上面的拿铁咖啡加了焦糖浆和鲜奶油,并配上一块葡萄干奶油饼干。
紧接着有一个身影坐在了我的对面。
坐到座位上的是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她穿着黑色荷叶边的吊带裙,内村则是印有百合花花纹的白色高领毛衣,另外她穿着黑色的裤袜,我真觉得她这样穿很冷。
“Yahoo——小八,好久不见了呀。上次见面是半年前了吧?”
我点点头。但论记忆的话她肯定会比我清楚吧,我也不算是记性很好的那类人。
她用汤匙将浮在咖啡上的鲜奶油挖起来,并送到嘴边。
“嘛,只有跟你讲话我才能轻松一点不是吗?毕竟我们两个是同类嘛。”
她这样说也没有错,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可以用“同类”来概括。
放下咖啡杯,我用笔在记事本上写下:
“这些日子,你跑哪里去了?”
随后我把记事本反了过来,推到她面前给她看。
“哎呀,去帮了个大小姐,锦苗花夕,你认识吗?嘛嘛,我也很忙的啦。”
我邹起了眉头,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啊,没有一点规矩。
毕竟我们这样的存在并不是用来干涉的,特别是以她的身份,干涉应当是最应该禁止的事,但也算是很有她的风格了吧。不过这也不是她胡来的理由,还是警告她一下比较好。
我把笔记本拿回来,继续写下:
“千岁,我觉得你应当收敛一点。”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她完全没有一点在意的样子。
看过我的笔记本后她把本子推给了我,拿起奶油饼干吃了起来。
“这个很好吃哦,你要尝尝吗?”
我点头。
接过奶油饼干后,我在她没吃过的另一面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触感刺激着味蕾,不算是很喜欢,但也不算是讨厌吧。
然后我用手指头比了一个“六”。
“只有六分吗?唉,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我比较喜欢甜一点的东西。
虽然我很想告诉她,但是有些麻烦就作罢了。
她把饼干拿回去三下两除二地吃得干干净净,一边用着卫生纸擦拭手指,一边跟我说:
“小八,我听说芹泽树里找你了吧?他好像让你帮忙写社刊来着?”
真讨厌,这个人又偷窥别人的隐私。
于是我在笔记本上写下:
“可以稍微给我一点隐私空间吗?”
她看过后又喝了口咖啡,接着说:
“哎呀,没办法啦。一不小心就看到了。”
然后,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这样的话。
“谁让人家最喜欢小八了呢。”
说着她放下了咖啡杯,双手伸出来想要抱我,我拒绝了。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她离开坐位相当灵巧地绕到了我旁边双手也随之绕着我的脖子,不大不小的胸部贴着肩膀不停摇动。老实讲我有些应付不来这家伙。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常有人这样说了:
——白泽千岁是怪人中的怪人,另类中的另类。
不过站在我的立场上,这样说她的话像是贬低自己,还是算了。
等她那个所谓的“小八能量”补充完毕后,也就是她把我放开回到位子上,我才得以在记事本上写些自己的话。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欸欸欸,没什么事就不能找小八了吗。哭哭。”
她装作一副泫而欲泣的样子,揉着眼睛。
真受不了这个家伙。
抓回记事本,我紧忙写着:
“好了好了,别哭了。所以干什么啦。”
她看过本子——肯定是在假哭,不然怎么可能看得清——后,突然笑了出来,灿烂的笑容完全没有刚刚哭泣的样子,这个人就是情绪变化很大,一惊一乍的。
“嘿嘿,那当然是,逛商场啦。你相信吗?这几百年里我完全没有跟朋友逛过商场欸,很恐怖吧?所以所以,小八就满足我这个欲望吧!”
我叹了口气,还以为她会提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这还是蛮正常的嘛。而且我也有想去商场的预定,只是一直嫌麻烦没有动过,以前用来过冬的衣服也有些小了,可以的话我想新买几件衣服,也不至于一直拿身体忍受严冬了。
拿起咖啡杯后,我又喝了一口,余光里看到千岁摆出一副恳求的姿势,实在是受不了这个人了。放下咖啡杯,我向她点点头。
“就知道小八最善良了!”
我们从咖啡厅离开,她牵着我的手一路走向了附近的超级商场。商场外面的一楼有贩卖小吃的摊位,我们买了一份章鱼小丸子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吃完了,她跟我说今天是自己最开心的一天,我露出了笑容,因为对我来说,也算是很开心。然后我们去了二层,那儿是一片电玩层,我很不擅长这类游戏,所以几乎全部输给了千岁。可能是看我一直在输,千岁也不好意思继续玩下去,接着我们乘坐扶梯上了三楼。
也是我想来的楼层,服装售卖区。
我很好奇千岁穿得这么少为什么感觉看起来完全不冷的样子,所以我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了她,她则告诉我说很冷啊,冷得快要冻成冰屋给因纽特人住了。她的笑话我不太能笑出来,然后她继续说穿这么少是只有这件衣服才能对得起约会,我很想强调这根本不是约会,约会是异性之间会发生的特殊事件,但是她期待的眼神令我难以在笔下写出来。于是我转而问她平常穿什么,她则说平常穿的是樱荫女子学院的冬季制服。我尴尬地笑了笑,她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寒酸,虽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来来,我觉得这件很适合小八呀!”
她手里提着一件大红色鲜艳的大衣走了过来,我还在思考着这种颜色我真的能够驾驭吗,结果她隔着空气跟我比了一下就要求我赶紧换上,一旁的店员也说很适合我,她则也附和了起来,说这件衣服才能凸显出温柔感和贤惠感什么的。
迫于无奈之下,我套上了这件大衣,总感觉自己成了更衣玩偶之类的存在。
事实也不出我所料,接下来千岁找来了十几件衣服给我试,就连店员——很明显,这是营销——也递过来了几件,光是挑选我的衣服就花了几乎一个半小时,虽然也不算是很累的事,但我总觉得像是完成了什么壮举一样,浑身都肌肉酸痛不已。
接下来千岁问我她适合什么款式的衣服,但还没等我开始挑选她自己就动了起来,不得不说她的品味很好,挑出来的衣服都很符合她的风格,再说她长得也很好看,穿出去肯定会很受男生欢迎的吧。事实上我也听她说过有不少男生向她告白,不过她无一例外都拒绝了,不过我的第一反应是很可怜那些男生,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对象。
白泽千岁并不是能被他们所喜欢的存在,这一点我很清楚,她自己也很清楚。
毕竟怎么说呢,我们和他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区别。
目前来说,我的同类也仅仅见过白泽千岁一人,而活了几百年的白泽千岁,她所见到的同类也仅有我一人。
望着她不断在货架间穿行的身影,我坐在沙发上不禁思考了起来,我们这样的存在到底是该如何在这个社会中以何种姿态存活呢?
直到如今我都无法思考清楚。
简单来说的话,本人,八村彩花,还有白泽千岁都不算是人类,而是别的物种。虽然有没有生殖隔离没有测试过,但据白泽千岁所说是拥有这方面的限制的。她说我们的力量储存在血液和细胞遗传物质当中,储存于最微小数量级的分子原子当中,所以哪怕是跟现世的人结合,也应当是无法产生后代的,当我们怀孕的那刻孩子就会无法承受强大的能量胎死腹中。毕竟取得强大的力量是有代价的,不论是我还是她都早已接受了这一点。
她一想到会是这样,就没办法爱上其他人了。
不过我们也很清楚,我们大抵也不应该爱上谁。
我们掌握着世界的规则,知晓世界的原初模样,但这并没有多少关系,我们仍然以自己的身份生活在这个世界当中,她是白泽千岁,我则是八村彩花。
说白了,这不过是我们拼命隐藏起来的事罢了。
怎么称呼我们都无所谓,用什么名号都无所谓。神明、魔女、外星人之类的,或是别的更奇怪的名字都无所谓,这些都只是代号而已。唯一不适用的只有人类。
不过为了方便起见,我暂且称之为魔女。
我是司掌创造的创造之魔女,白泽千岁则是司掌记录的记录之魔女。
当我们两位魔女领着大包小包,手牵着手离开商场的时候,走在前头的记录魔女忽然开口,她以一种相当严肃的语气说着,仿佛这才是她的根本目的。
“如果小八想要拯救某个人的话,最好去调查你们学校的学生会长——小早川凛子。”
*
如果阅读某个作者的作品过多,或许能够从文字当中与作者感同身受。
我并不是很太相信这样的说法,说白了,小说是一种杜撰的艺术,虽然无法不承认小说中或多或少会体现出作者的偏见,但同样,无法认同仅仅是某位作家的忠诚粉丝的话就能在心与心这样的话题上毫无距离。可是,尽管我这样认为,但这本社刊以及芹泽同学发来的那几篇电子稿,我全部看完后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大抵,我算是有一种猜想,但这样的想法有些太过不切实际,完全不足以支撑起整个事件的脉络。毕竟,我完全不认识北城永治同学为何许人,我没有见过他的模样,甚至照片都没有见过,更没有跟他说过话,也没有任何接触,除了眼前的这本社刊上登载的几篇文章外,我与他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形同陌路。
即使我很清楚这一点,可是我仍然隐隐认为或许所谓北城永治的存在便如我的想象中那般。我想象出了他的身高、体重、谈吐方式、喜欢的事物、讨厌的事物,想象出了他的生活习惯,一些不太能留意的微小动作,或是不为人知的耻辱过去以及藏在心底的细腻情感。我具有充分的认识如果自己见上他一面这样的幻想大概会彻底破灭,毕竟属于读者的想象是完全没有任何依据的事。比如说,如果没有看过川端康成的照片,你能够想象他是头发花白的寻常老爷爷吗?如果没有看过海明威的生平,你能够想象他曾经是位坚定的左翼运动家,甚至参与过西班牙国际纵队吗?亦或是更招人们说道的《小王子》作者王尔德,谁能想象到这位成人童话的温柔作者是位同性恋呢?
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我仍然无法阻止自己的想象。
在那个四平的小房间里,我似乎能够与北城同学共情。
也许是因为我曾经也有过那样的经历吧,或许吧。
那是一种无比绝望的状态,陷入无边无际的深邃虚无当中。虚无是不能用“主义”进行冠名的,所谓“虚无主义”在哲学意义上是彻头彻尾的错误说法,然虚无作为某种情绪却是切实“存在”的。这样说或许有些复杂,总而言之便是,北城同学眼里的世界很有可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他在社刊里写到:
——无论是谁消失,星辰仍会转动,明日会让今夕化为过去。
这绝非是豁达,与苏轼所写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具有本质上的区别,我可以十分断定这件事。
因为他还写到:
——香巴拉,可能会存在吗?没有理想的人不会伤心,所以,没有关系。
他是位情感细腻的写作者,自然,所写的文字也很细腻,在无数的铅字之中仿佛情感就埋藏在那底下,深深的,淡淡的。
如果要我直截了当地说明他的内心的话,我会这样说:
“犹如一堵望不到边际的高墙横腰斩断了里面与外面。”
芹泽同学把记事本还给我,脸上露出的表情我不太能看懂,但没过多久,他就开口对我说:
“八村同学你的意思就是说,北城他很可能是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
这难道不是完全重复没有任何作用的话吗?拒绝上学停滞于小小四平房间的人,除了自我封闭外是没有任何原因的,但是其他人的高墙不会无边无际,不会没有城门不会没有窗,只有他的墙并不存在任何一个缺口,他活在一个真正封闭的围城当中。
于是我紧接着提起笔在记事本上写下自己的想法:
“我很难描述清楚这种状态,我需要静心思考、侧耳倾听,或许能抓住那些闪烁其间的只言片语。如果现在让我说清楚,不过只是我能想象到的所有陈词滥调,也是它绝对的敌人。”
我想,芹泽同学应该能明白我想说的是什么,我很抱歉自己说的过于抽象,然而我仍然无法好好理解清楚其中到底有着什么,这是一个相当不幸的话题,而我是距离不幸已然很远很远,自那句遥远古老的话语以来,我便生活在幸福当中,与不幸相隔两方。我能感同身受,不过仅仅是因为我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我曾也同样仰望过那小小的四平天空。
“虽然不太能够理解你想说什么,但是,你是想说北城社长可以回来?”
这样说也没有错,谁都可以从围墙之中出来,但既然没有缺口的话,可能要思考别的方法,普通的办法肯定是了无效用的。
于是我点点头。
接着,我写下自己的问题。
“北城同学跟谁的关系比较好?”
先从熟悉他的人入手吧,这样的话也能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我能想到的方法只有这么多。
芹泽同学几乎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熟悉的人话,你已经见过了,就是上周见过的诸节学妹。”
所幸,目标相当明确。
我一把抓回笔记本,急急忙忙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并背过来展示给他看:
——我们去找诸节学妹吧。
*
跟在芹泽同学的身后,我们下了两层楼来到教学楼的二楼,这里是一年级的教室。接着我们一路向着走廊的尽头走去,直到一年三班的门口停下了脚步。芹泽同学告诉我诸节学妹的班级就是这个,现在是中午休息的时间,不知道她在不在,然后便呆愣在了原地。我满腹狐疑地看向了他,难道他期待我把门打开振臂高呼“你们班上有没有叫做诸节和华的人吗?”这未免也太过奇幻了。
可是他仍然不为所动,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家伙真是搞不懂他到底是擅长体贴别人还是怎么样了。
但是,一年三班的门却被打开了,站在门口的正是我们寻找的对象。
她看着我们两个人,一只手插起了腰,轻轻地挑起了眉头。
“有何贵干?”
高冷的女生真的很恐怖好不好,根本应付不过来,这种情况完全不是我应该来承担主要交接吧。
我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芹泽同学,朝他使了个眼神。
把北城社长找回来对你也很好吧,我试着用表情告诉芹泽同学。
虽然我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懂,但是他面露难色地开口了。
“是这样的啦,诸节同学,我们想打听下关于北城社长的事。”
对对,就是这样,要大胆一点呀,芹泽同学。全都指望你了。
紧接着芹泽同学尴尬地挤出了笑容,继续问:
“不麻烦的话,可以吗?”
笑得很假,但勇气可嘉!我在心底完全佩服芹泽同学了。
毕竟这样抛头露面的事我向来不太擅长。
可是具有决定权的诸节学妹似乎没有这个意愿,正当她要开口的时候,我就猜到大事不妙,旋即伸出了手阻止了她。诸节学妹满脸疑惑地看向了我,但我真没办法现在立即给她回应,只是尽自己的可能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迅速划开记事簿——这个功能还是芹泽同学教会我的——敲击出了几个字。
“如果可以的话,诸节同学可以随意选自己喜欢的书,我们会出钱的。”
随后,我把手机反过来给她看。
如果诸节学妹很喜欢看书的话,这样说不定会稍许有诱惑力吧?千岁说女孩子都无法拒绝他人的甜点,站在我的角度也是一样,但如果对方喜欢的是书其实也是一样的吧,总归就是用嗜好品诱惑对方。
然而,诸节学妹下面说的话出乎了我的意料。
“本来就想答应来着,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挺想要读一个作者的文章。”
紧接着,她用手指直勾勾地指向了我。
“前辈,你的。”
我快要哭出来了,真的。
这算是多此一举最终害了自己吗?为什么我要说这种话啊。
即使给其他人看并不是特别抗拒的事,但我还是觉得,如果读者就在身边的话难免会紧张起来。一直以来我都是自己埋头写故事而已,完全没有给其他人看过,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平。不对,这样说有点不对,芹泽同学好像也看过,可是我完全没有紧张感就是了。
应该、也许、大概、可能不会太差吧……
尽管很不情愿,我还是只能强迫自己点头。
“那就达成交易咯,带路吧。”
就算她这么说,的确在班级门口聊这些并不是特别好的场所,可是我们还能去哪里呢?显而易见的能让我们三个人待着,并且没有人打扰的空间只有一个吧,文艺部。
在去文艺部的路上,我不停地敲击着手机荧幕向芹泽同学发送消息,诸节学妹看起来对我们这种明明待在一起却要用社交软件讲话的方式很奇怪,但这确实是最高效的说话方式了。
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是这样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是我给他发送的第一条消息。我用胳膊碰了一下他,指着手里的手机,示意他看手机。没过多久他便回复了。
“什么怎么办?你问她关于北城社长的事啊。”
“欸欸,还是你来问吧。”
“怎么是我来问,不是你说要找她问的吗?”
“总而言之,你问,明白?”
“不明白。”
我生气地看向了芹泽同学,他一下子就面露难色。
还是得提醒他才行。
“我会在旁边辅助你的。”
过了很一会儿,他才不情不愿地回复。
“悉听尊便吧。”
来到文艺部,我打开了位于教室中央的火炉,随后蹲了下来烤着火,老实说今年的天气格外得冷。芹泽同学跟诸节学妹则坐在了两侧的沙发上,我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诸节学妹,她长得还真是漂亮。
如果性格更好一点肯定很受欢迎吧,不过我好像也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就是了。
芹泽同学没有开口的意思,不停地往我这边看过来,我无奈地站了起来坐在他旁边,掏出手机向他发送消息。
“先问问看北城同学的近况吧。”
毕竟除了北城永治其人拒绝上学外,我们几乎一无所知,虽然我有猜想,但那充其量只是猜想而已,他真实的想法也许大有不同,所以还是先搞清楚这方面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如果这都没有搞清楚那就是一步错步步错了。
过了一会,芹泽同学开口了。
“一直没有机会问,北城社长是为什么拒绝上学了呢?”
我看向坐在对面的诸节学妹,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了。
“据我所知,北城他是写不了小说了,所以才闭关的。”
“竟然是这种原因吗?可是完全没有印象欸。” 芹泽同学有些惊讶,“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写不了小说的?”
“大概半年前的样子吧。”
“……可是北城社长最新的作品还是三个月前的啊。”
“那是他费了很大功夫才勉强写出来的吧,不然就是以前的存稿,难道你没有发现从半年前开始他就从来不在文艺部写小说了吗?”
我看向旁边的芹泽同学,这个人真的有好好关心过文艺部吗?
“抱歉,一不小心变成跟幽灵部员一样了。”
他挠着后脑勺苦笑了出来。
不过他好像也说过他其实算是半个幽灵部员,但为什么突然想要拯救文艺部了呢?就这一点来说我还是不清不楚的。
完全没有动机,也没有欲望,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
“北城他啊,说等他毕业的话文艺部肯定会解散,让我再找过一个社团呢。”
这样的话很残酷,可大抵是事实。今年的话芹泽同学就要毕业了,人数就减少到了三个人,虽然是学校规定的最低标准,但是以一半社员都是幽灵社员的情况来看,新人入社几乎是不可能了,也就是说当明年北城同学毕业那就是属于文艺部的最后一天。
没有人会想加入无聊的、没有人气味的社团,社团活动如果连人都找不到的话也根本无法进行下去,再者说文艺部这类社团本来就不具有充足的吸引力,就比如我一年级的时候也没有加入的欲望,说到底这是一个讲不出来会有什么精彩校园生活的社团,给人感觉更像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聚集的地方。
如果长期待在这样的氛围里,自己也会变得拒绝与他人交往。
不过现在重要的并不是这个,我用胳膊碰了碰芹泽同学,他看向我,我示意他看手机,我给他发了一条指示。
——我想知道北城为什么写不出小说的原因。
我无法相信只是因为文艺部必然解散就会让一个人失去创作的动力,毕竟社团与他的创作欲望并没有直接关系,根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两码事。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北城社长写不了小说呢?”
“关于这点我也不知道,我认为应该是瓶颈期吧。”
瓶颈期是作家经常遇到的阶段,不如说是所有艺术的创作者都会经历的时期。历史上的确有部分艺术家会因为陷入瓶颈而苦恼,也很符合普通人的理解,没有进步的话很多时候创作出来的作品都觉得千篇一律,即使读者不那么觉得,可是创作者自己还是会有深深的触感,因此这就是为什么往往取得大奖后的作家需要沉淀很长段的时间才能写下一部作品。很大的原因是他并不想再感到重复感。
是有这样的问题存在,但是,作为合格的创作者更需要的是克服这样的错觉,坚强地拿起武器向着未知迈出步伐,如果停了下来什么也不会改变。更何况,在我阅读北城同学的作品后,我认为他应当并不是为他的作品水平停滞而烦恼,因为我留意到他不断在精进自己的技巧,像是用词或是描写方面今年的作品与去年的作品比较起来显然会更好,不过这也不能否定也许正是因为他陷入了瓶颈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可是我仍然觉得,并不是陷入了瓶颈,至少这种“瓶颈”不是显而易见的无法进步的意思,而是有更深沉,更不同的含义。
总是让芹泽同学问也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是我提议的,于是我打出了这样的文字展示给诸节学妹看。
“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北城同学喜欢哪个作家吗?”
“他很欣赏哥伦比亚的马尔克斯,他经常说马尔克斯是文学界的集大成者。”
加西亚·马尔克斯,享誉世界的著名文学家,名作《百年孤独》的作者,将魔幻现实主义推销至全世界的人。他的文学造诣很高,成名作也被誉为是文学中的文学,小说中的小说,是小说艺术的巅峰。喜欢他的人不计其数,但大多都是创作者,反观是纯粹的读者很少表现出对他痴迷的热爱。
如果是以马尔克斯为目标的话,确确实实太过遥远了,难道是因为这份遥不可及的触感,加上进入了瓶颈期,于是无法从中走出来吗?
不对,我想起他在社刊里刊登的小说内主角说出来的话。
——我们从来不能够成为英雄。
我想这句话是北城同学借着主角之口,抒发自己内心的句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并没有成为自己的偶像那种不切实际的梦,并不会如此悲伤,并不会如此令人叹息。
我也同样认同他的话,我们从来不能够成为英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陷入无边无际、深邃至底的绝望,犹如身处冰冷寂静的太空,除了与虚无为伴别无他物。
哪怕与纯粹不幸牵手,也不会囿于绝望囹圄。
我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接下来我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看起来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的问题。
“北城同学跟小早川会长,有没有过接触呢?”
诸节学妹直直地看着我,那是双尖锐的眼神,但她点了点头。
“有过。不止一次,小早川把北城单独找出去说过话。我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每次北城回来脸色都不开心,应该是讲文艺部方面的事吧。”
我认为应当也是这样,但是这促成了某种更宏大的东西在北城心底倒塌。小早川会长并不是有意,她仅仅是履行自己的责任,所以我不会怪罪于她,现在下结论是有点太早,不过我认为是这样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得找她聊一聊,不论是在关于北城的意义上,还是千岁那句话的意义上。
我没有想知道的事了,知道这些情报就足够了,剩下的事需要去问小早川才能得到答案。看向旁边的芹泽同学,我露出了笑容。
他应该能理解我想说什么吧。
好在如我所料,芹泽同学开口说:
“很感谢你能告诉我们这些,诸节同学。”
正当我想思考该如何找到小早川凛子提问的时候,诸节学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们交换下联系方式吧,八村前辈。”
她望着我说,脸上带着电影里反派阴谋得逞那样的邪恶笑容。
话说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算了,无关紧要的事了。
我把手机锁屏打开,随后递给了她。我不太熟悉操作,让她来更好一些。
没过多久她便把手机还给了我,在社交软件上我多出了一个好友。
诸节和华,她的头像似乎是自己的自拍像,但感觉跟现在的氛围有很大的区别,应该是很久以前的吧。
“还有芹泽前辈,你。”
“欸,我?”
“你的联系方式。”
“啊,嗯,好的。”
我惊讶地看向了芹泽同学,他们两个人没有互换联系方式吗?欸,好像也是这样,不然好像芹泽同学就可以直接在社交平台上把诸节学妹约出来了,这家伙难道比我想象中还更要内向吗?
他不像我把手机交给诸节学妹,而是自己握在手里操作了一番,接着诸节学妹露出了笑容,像是成功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学习这方面的知识。
随后,诸节同学站了起来。
“记得晚上把前辈写的文章发过来哦,我等着呢。”
她眯着眼看着我,丢下这句话后离开了文艺部。
她离开后,芹泽同学问我情况如何,我则回答他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但也有希望能够让北城同学回来。我也让他不要担心,我做好了最差的准备,不会影响社刊的发行。即使我很想问他为什么如此指着于文艺部,但他听到我的话后站了起来把火炉关掉了,一瞬间文艺部的空气便冷了下来,我还来不及敲击键盘,他就跟我说。
“回去吧,八村同学。”
我点点头,跟在了他后面。
直到回到教室,我一直在思考的是另一个问题。
小早川凛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
下午四点,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天空虽然还是原样的湛蓝色,但太阳已经西斜了许多,脚边的影子也延伸得很长。入冬了的日子就是这样,太阳的温度也不暖和,需要把自己包裹起来才能抵御寒冷。我沿着海岸线骑行着,自行车轮不停转动的影子配合着地面的凹凸改变形状,并在我的右侧前进着。那淡薄的影子仿佛可以溶于水中,即使就这样静悄悄地消失也一点都不奇怪。
放学后我绕了个远路去了文具店,因为记事本快要用完了所以需要购买新的,自从上个星期芹泽同学找我搭话后记事本消耗的速度比之前快上了许多,眨眼间就没剩下几页了。他这几天里每天都会找我讲话,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不回复他也不是太好,用手机回复是不可以的,因为是上课的时候。
他跟我说先不用急着找小早川会长,先把事放一放稍作休息比较好,我也认同这一点,况且我也需要时间试着理解社刊里的北城永治,如果不这样的话哪怕找了小早川会长也是没有用的吧,我是这样认为的。
之前提到过,我也有过居住在密闭空间的经历。
我并不想掩盖自己的过去,但芹泽同学也没有问起,我也没必要把这件事一直拿出来碎碎念,但是每当我思考北城永治的事的时候,想到他如今也身处那样的世界当中,过往的回忆时而便会涌现出来,犹如森林里漂浮着无规则运动的萤火虫,即使这些回忆并不算是特别美好就是了。
在那个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也许其实是可以看到的吧,可是在我的眼里就是看不清的,不仅是手指,我甚至无法确认自己的肌肤、衣物,更无从确定房间的模样,这样的时候自然也无法提起笔在纯白的纸张上留下记录。
宛如于世隔绝那样,不过并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而是单纯的黑暗当中。
被恶龙关押在魔王堡的公主,是否也像这样生活呢?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默默啜泣,苦苦地等待着属于她的勇者。
可是谁能够保证,勇者真的会击败恶龙呢?
童话故事可是哄小孩子的把戏,闪闪发光的英雄真的有可能击败邪恶吗?
谁都无法说,这是绝对会发生的事。
如果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是某人闲来无事所写著的故事,那这样一位存在并没有任何理由必须让正义的那方取得胜利,邪不压正,似乎从来并不是命中注定的事。
Happy End也许从一开始便不存在。
所以,高塔公主的希冀不过是一句又一句失去意义的悲歌。
站在她的角度来说,她每一次在心底祈祷,每一次都只是徒增悲剧色彩。
更何况,即使勇者击败了邪恶之存在,为何就一定公主便能得到救赎呢?
她真的会喜欢勇者吗?她真的会认同勇者吗?勇者真的会无限度地只爱着她一个人吗?童话故事往往到此便戛然而止了,我们从未知晓后续。
那天,英雄砸破了四平房间的窗户。
让唯一的丝丝亮光照进了漆黑世界。
但她从未踏入房间一步,她在那扇门的外面,不停地敲击着。
口中说着一些难懂的话,仿佛那些才是来自邪恶世界的魔音。
但是,我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句话。
那是句对我来说已经相当遥远,相当古老的话语。
一句几乎跟所有的事毫无关系的话语。
一句其实只是自私自利的话语。
——我不认可!

Act three 我们所在之处

十一月十九日,礼拜六。
这天从早上开始就乌云密布。
天气预报说风速很大,虽然不会下雨,但气温下降了很多,所以发出了降温的提醒。所幸上个星期陪千岁去了商场,我套上了新买的纯红色的大衣,顿时觉得暖和多了。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整理了好一会睡得有些乱的刘海,但都没有理好,索性从房间里翻出小时候才用的发卡别了上去,纯红色的发卡倒也挺适合这件大衣的,顺带我又围上了红白格子相间的围巾。然后,我把眼镜戴了起来,确认了一番书包里教材书和习题本没有少带后,我朝着玄关的方向走了过去。正要开门,妈妈忽然叫住了我。
她问我是不是睡糊涂了,今天是周末并不用去学校。我摇摇头。
紧接着从大义口袋里把记事本掏出来,笔也随身放在口袋里,快速写下了几个字。
“学习会。”
妈妈看了后差点哭了出来,捂着嘴神情凝重,过了好一会才哽咽着问我觉不觉得冷,问我需不需要零用钱。
我在记事本上依次这样写着。
“不冷。大衣很暖和。”
“不用。并不需要多少钱。”
随后,我又补充了下一句。
“我出门了。”
*
芹泽同学跟我约的地方是野田咖啡店,上次我跟千岁来过,但这并不是我选择的,显然是芹泽同学选择了这个地方。难道说野田咖啡店在附近很知名吗?我没有混进班上女生的圈子里,所以完全没有听说过,应当是这样的吧。
不过,店里复古风的装潢,搭配上柔和的轻音乐,以及安静的氛围的确令人感到舒适,咖啡味道也不错,除了价格稍稍偏贵外(我想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交通便利导致的店铺租金很贵吧),并没有多少不适合的地方。不仅适合商谈事情,也很适合当做学习会的选址。虽然我基本上没去过咖啡店就是了。
我到的时候芹泽同学已经坐在靠窗边的位子上了,店员似乎对我还有印象,露出笑容看着我,正想指引我前往之前坐的那个位置,我连忙摇头,指着芹泽同学的位置坐了过去。我刚坐下没多久店员又过来了,她把怀里抱着的托盘送了下来,那上面装着一盘千岁点过的葡萄干奶油饼干。
她说,这是礼品,不收费。
我似乎得到了特殊的照顾。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也算是别人的一番好意。
芹泽同学好像还没有点东西,他双手摆放在桌子上,好像有点紧张。
“八村同学来过这家店吗?”
我掏出新买的记事本回复他。
“以前来过一次。”
“原来如此。”
随后我把菜单拿了过来,扫视了一番后,我认为那杯一千六百日元的玛奇朵或许不错,我听说这种咖啡表面会有层薄薄的热奶泡,细腻香甜,只是有些贵而已,好在我并不是特别缺钱。我用笔在旁边打上小小的对钩后,抬起视线看向芹泽同学,随后把菜单递给了他。
过了一会,他招呼店员过来了。他点了一份我上次点的浓缩咖啡,没过多久店员便把两杯一起端了过来。玛奇朵果然如书里写的那样有层白色的薄膜,我轻轻地抿了一口,咖啡特有的苦和涩夹杂着一丝甜腻滑入了舌尖,如果要打分的话,我能给出八分的好成绩。我先把店员赠送的奶油饼干,拍掉手指的渣滓后,正想在记事本上写字,芹泽同学却先开口了。
“有什么问题的话直接问我就好了。”
学习会就用这样一句话当做开场白开始了。
由于芹泽同学,效率的确上升了不少。不仅是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就连我曾经做错的那些题目芹泽同学都给我一一讲解了,即使有部分我还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并不算是很懂,但也有部分终于知道了其中的思路与技巧。我还是第一次感到数学原来并不是完全枯燥无味的事物。芹泽同学笑话我做题目太呆板了,套用公式的时候一板一眼的,我没办法反驳。
后来他专门针对了我几处薄弱的知识点进行了讲解,还出了几道例题,最后搭配上补上那些因为上课打瞌睡漏掉的笔记,我总算是搞清楚了某些根本看不懂的选项。如果没有芹泽同学的帮忙可能这些知识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吧,距离考试也只剩下一个月的样子,从头学起来肯定是赶不上的。
学习会一直平静地持续了约摸两个小时,直到咖啡店的门被某个女孩打开。
她穿着像是跟我搭配一样的深蓝色大衣,快步走到了桌子的旁边,随后用她那不太正经的腔调打起了招呼。
“Ciao!——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二位,真是偶遇。对吧,芹泽前辈。对吧,小八!”
是白泽千岁。
她肯定是又动用权柄把自己混进了我们学校吧,记录魔女可以任凭自己喜好修改世间一切信息素,修改学校的学生档案这种事对她来说简直是轻轻松松。可以的话,她完全可以修改美国大选的计票结果,这样她就可以是美利坚的总统阁下了。
美利坚大统领白泽千岁,总觉得有些讽刺。
不太清楚她到底为什么恰好地挑了这个时候现身,不过她就是这样性子的人,我往窗边坐了进去,给千岁让了个位置。她坐下来后双手不停地搓着,手指冻得通红,然后像是恶作剧似地朝我的脖子这边袭了过来,一阵冰凉感席卷全身。
我皱着眉头看向她,她却是毫不在意地笑着跟我道歉。完全就没有真心实意的意思。这家伙就是喜欢给别人整蛊,有时候真的受不了她。
随后她把服务员招呼了过来,点了跟我一样的玛奇朵。
“你们两个很熟吗?”
坐在对面的芹泽同学纳闷地问,对他来说现在这一幕肯定很新鲜吧。
“呐,小八,我们很熟是不是!”白泽千岁毫不掩饰地说,一把勾起了我的胳膊,“毕竟我们是同类嘛。”
“同类?”
“是的哦,同类。”她说,“小八和我一样,都属于那种存在哦。用小八的话来说就是,魔女。”
即使我没有欺骗芹泽同学的意思,但我的确隐瞒了这件事,如果站在朋友的角度来看,我实实在在是撒谎了,没有以平等的身份对待他,因而我还是感到愧疚的。
我望向对面的芹泽同学,希望得到他的谅解,但是他低下头思考着,完全没有在意我。
“什么呀,小八你没有告诉他吗?”
我摇摇头。
“你还真是守规矩呀。”她说着身子不断往我这边靠着,随后头架在了我的肩膀上,“小八身上好暖和啊,想永远待在小八的身边!”
真想把这个人一把推开,我刚想反抗她倒是抓得更紧了。
“八村同学掌握着什么样的能力?”
“她呀,她司掌着‘创造’的权柄哦,比我厉害多啦!”
她是想把关于我的事全部抖搂出来吧。
“创造……”芹泽同学思考了一会,忽然又说,“我大概知道了,这就是你说要我去找八村同学让她帮文艺部写社刊的原因吧。”
原来芹泽同学与我接触全部出自于白泽千岁之手吗?只能说很有她的风格吧。
“一半一半吧。我既想让小八在学校里多个朋友,小八自己肯定也对北城永治和小早川凛子的事感兴趣,不是吗?”
如她所说,不知道的话倒还是无所谓,知道了的话就难免会有些兴趣。眼下这种情况我也没办法置身度外了,更何况千岁很关注这边的情况的话,以她的性格我也在所难逃。虽然我倒是有限制她的方法,不过她做什么是她的自由,我无权干涉。而且如果我与她正式开战的话,世界还能不能存在都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我点点头。
“我还有一个疑问,既然八村同学是创造魔女的话,那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呢?以她的能力修改自己的个性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吧。”
“不不不。”白泽千岁伸出食指晃了几下,随后几近是戏谑着说,“芹泽前辈,你完全没有理解小八呀,你只站在纯粹客观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了,哪怕小八可以做到很多事,她也并不会强迫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吗?况且况且,这是个关于拉普拉斯妖的问题呀,芹泽前辈。”
芹泽同学点了点头,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话题。
虽然这其实不是拉普拉斯妖,其实应该是更古早的版本忒修斯之船才对,不过也差不多吧。
“另外可以告诉你哦,小八的不善言辞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呀,这是萌点。你明白吗?如果哪天出现唠叨半天的小八的话,我的信仰可是完全崩溃了哦。所以所以,我绝对不会让小八变成爱讲话的模样。”
千岁你原来是病娇吗?我尴尬地看向了她,但她完全没有害臊的样子。
“我大概能够理解。”
为什么连你也理解了啊?我头都快裂开了。
“而且,小八如果开口的话,会非常痛哦。”
“痛?”
“嗯,痛。”她说,“非常非常痛。”
是的,白泽千岁没有说错,我如果开口说话,搞不好的话会去医院的吧,那种剧痛并不是我能承担的,那瞬间的疼痛感自心脏袭向全身,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摧毁神经细胞的感受器与神经元末梢,结局自然就是被送进医院了,尽管并不致命,但也完全不能小看,是直接变成植物人的程度。
芹泽同学看向了我,我终于得以甩开被千岁抱得紧紧的右手,在记事本上写下。
“她说的没有错,最好的情况是陷入昏迷吧,最差的情况是变成植物人。”
芹泽同学看过后沉思了一会,抬起眼扫视了我们两个人,接着又说:
“我知道了。”
“这是取得权柄的惩罚哦,顺带一提我的惩罚是无法死亡。”白泽千岁笑嘻嘻地说,“是长生不老哦。”
说这个是惩罚,其实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奖励也说不定。但只有真正长生不老的人才会明白,这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惩罚,更何况记录魔女的使命便是记录这个世间所发生的一切,白泽千岁终将带着自己的记忆与走向世界的终末,虽然我无法想象,但我似乎能够体会到她的情感以及她的不甘。
她说,我是这几百年来她第一次遇到的同类,虽然世界把权柄分为了十二种概念,但并不意味着这些概念所对应的对象一定会有凭依体,这几百年里她一直在等待第二个人,她几近绝望,认为第二位或许永远不会出现了,直到我的出现。
“所以说,芹泽前辈,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小八后援团呢?”
什么时候成立了这个后援团?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现在加入可是能当选副团长哦,我当然是正团长。跟我一样吧,信仰小八!为小八存在于这个世界献上三声万岁!”
千岁她肯定是疯了吧。
她在一旁不停地喊着万岁万岁之类的话,店里有些顾客都把视线看了过来,这就有些太过火了。
于是,即使很不情愿,我还是稍微动用了下权柄。
——创造出白泽千岁无法影响振动的空气分子。
那瞬间白泽千岁嘴巴里再也无法发出声音,活生生就像是默剧那样,但是几乎是下一秒,她发出了一声轻哼,看起来很不开心。
她大概是也动用了权柄,修改了空气分子被我赋予的状态信息吧。
接着,我在记事本上写下。
“如果再闹的话,我可要走了哦。”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她可算是安静下来喝起刚刚点的玛奇朵。
我苦笑着看向了芹泽同学,他也朝我这边投来了视线。
但是那个视线里似乎夹杂了某种奇怪的感觉,是我的错觉吗?
不过就算我还想继续学习会,现在的氛围恐怕也是不允许了吧。
*
十一月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相当平静地过去了。
为文艺部赶写的社刊我完成了十之七八,预定计划是在这一周作个收尾。这期间里跟芹泽同学又一起把诸节学妹约出来了几次,我们都是聊关于北城同学的事情,偶尔我们也会在社交软件上互传消息,诸节学妹大多是发些关于我写的故事一些疑问,但无论是那件事,都好似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虽然诸节学妹给我的感觉仍然不是很舒服,仿佛那双眼眸把我视为了猎物。
我试着理解北城永治的内心纠葛,通过从诸节学妹的交谈,还有不断反复阅读社刊,我似乎足以构建出更加现实的北城永治。有些猜想被扬弃了,有些猜想得以确认,但更多的是延伸到了未曾考虑过的可能性,通过这些努力,我好像能够得出比较明确的答案了。北城永治其人大概是歪曲了对幸福的评判标准,以及渴求某种强力的救赎能够降临,宛如高塔公主。
于是我认为,北城永治的问题,不能由周围的人急着解决。打个比方的话,他是不断推送巨石向上的西西弗斯,我们如果想把他从中解救出来需要怎么样呢?很显然,是将那块巨石击碎,没有巨石的话西西弗斯还能推什么呢?不过我们没办法一击就把那块神明的惩罚击碎,只有像内科手术医生那样细心地操刀一次又一次削去才具有可行性。
在此之前,我便一直试着从更多不同的角度理解北城永治。
而且,那块巨石即使被削去,当西西弗斯问起的时候,又该如何回答呢?
我不想要用诸如“努力”、“未来”之类的词汇搪塞过去,那样只会让下一颗巨石形成,因而必须要有完全不同的正确答案,我深深地相信那答案确实存在。
即使目前的进度只能说甚至没有起步。
换言之,眼下是沉闷的停滞,只有时间流逝而去。不,虽然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并非如此。
事态正无声无息、然而确实地变化着。
而这变化浮出台面,是十二月四日的中午。
*
那天,芹泽同学请假没有来上课。中午休息的时候,他给我传了消息,他说前些日子下起的小雪让他得了感冒。我告诫他注意身体不用勉强后,合上手机荧幕忽然留意到了旁边站着某人的身影。
是位拥有着矮小的身材,发际线有点高的女生。她别着一个发卡把刘海全部绑了上去,露出额头才让我看清楚发际线的,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把发型弄成这样,不过学校也没有规定过学生不允许绑刘海。她的身高大约比我矮上五公分的样子,这样的的身高已经是相当少见了,毕竟就连我的身高都可以归为很矮的那类了。随后,我留意到了她右侧手臂上别着的红色袖套,那上面写着“学生会”。
“八村同学,我有话想要跟你说。”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教室里不允许使用智能手机。”
我老实地把智能手机收了起来,盖上还没吃几口的便当后,跟在她的后面走了出去。
她一路领着我上了五楼,那一层已经完全空置了,很少会有人来。
在楼梯的转角间,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面对着我,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紧接着才开口说:
“我是学生会长小早川凛子,不过马上就要宣布隐退了,所以你想怎么称呼都没有问题。”
她就是小早川凛子吗?这段时间里我有想过她的事,但我认为她跟北城永治之间的关联应当只在社团问题上,诸节学妹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我认为即使有必要见她一面,但暂时先解决北城同学的问题为优先才比较好。我从没有想过她会主动来找我。
恰好挑的还是芹泽同学不在的时候。
因为她说过不能用智能手机,我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何笔,翻掉写过的部分,还有大约两页的样子,最近跟芹泽同学何诸节学妹说的话太多,消耗的速度很快,不过应该也是足够了。
“你好,我是八村彩花。请问有什么事吗?”
小早川会长接过记事本后看了看,过了好一会她才还给我。
关于我无法说话这一点,当然拥有合理的官方解释。我的学生档案袋里头夹杂着一张精神病院开具的证明,并在特殊情况那一栏里填上了“语言恐惧症”的字迹。
“我听说你有帮忙文艺部的人写社刊。真的吗?”
我点头,尽管不知道是怎么被她知道的,但是我最近出入文艺部的次数也很频繁,只要稍稍调查的话很容易就会发现了吧。学校也没有规定只有社团成员才能参与社团活动,普通学生就不能参加了。因此我为文艺部撰稿这件事并不具备任何违规行为,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这名看起来完全与威风凛凛谈不上关系的学生会长,又是为什么把我叫了出来呢?
“我想说你写的文章如果要登上社刊,在那之前一定要给我看,另外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认识文艺部的部长北城永治同学吗?”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
站在我的角度来说,北城永治就像是朋友那样,我知道关于他的很多事情,不论或大或小还是他的喜好,亦或是他内心里的纠葛之类的。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一面,这究竟是否可以定义为“认识”呢?毕竟关于他的一切我都从别人那儿道听途说或是他自己在虚假的故事里述说的,这些信息真的不会失真吗?
我只能在记事本写下。
“我听说过,但没有见过本人。”
在下一行我作为补充写到。
“我听说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来学校了。”
尽可能的,我把最接近事实的情况说明了出来。
“八村同学,你也有跟北城同学一样的经历吧。”
我是很想跟小早川学生会长说不要随随便便就看别人的档案啦,但好像她也有关照特殊学生的义务,她肯定会这样解释吧。我叹了口气,有一种隐私被人偷窥了一干二净的感觉。
“你是怎么看的呢,关于北城同学的事。”
小早川会长忽然向前走了几步,垫起脚几乎贴着我的脸问。
“你认为北城同学可以恢复正常,回到学校吗?”
哪怕是教师或是学校的管理者向学生会施压,要求小早川尝试努力劝北城同学回来,也不至于这样步步紧逼吧?再者说,这根本不是我们学生的职责吧,学校方应当联系社会性的青少年心理辅导机构,配合警察针对北城同学的情况展开心理治疗,而不是派出学生通过卑劣的方式挟持着北城同学出来。
不过我的确听说过有这样的学校,对外宣称完全解决了家里蹲学生的问题,实际上只是通过恐吓的手段把家里蹲的学生吓了回去而已。
然而,我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位个子小小的学生会长。
小早川凛子,我想应当不是坏人。
“我不敢保证,但我觉得,应当是可以的。我看过北城社长写的小说,我能从中感受到某些特别的情感在他心底酝酿,可以的话,如果能解开心结,他大抵就会回来了吧。”
这并非是不可以公开的情报,讲给她听的话或许还能得到不一样的视点。
然后她问我北城同学究竟在纠结什么,我尽可能试着用简单的文字描述自己的想法,一段有一段,有的部分小早川会长表示赞同,有的部分小早川提出了疑问,于是我又得解释有疑问的部分。这份工作并没有多少不开心的,唯一需要顾虑的可能就是,这本几乎快要用完的记事本了。
但跟我的担心一样,还没等我讲完,记事本就用完了。
我把写满字的记事本摊给小早川会长看,她邹起了眉头。如果她看过我的学生档案的话,应当是见过“语言恐惧症”这几个字的。
“你还有其他记事本吗?”
当然没有。如果有的话我早就拿出来了。在教室的话还能找教材书上某些空白的地方写字,或是撕掉一张作业本继续写,总之方法有很多,但眼下的状况这些条件都不具备。
小早川会长低下了头,思考了起来。
我扯了下她的衣服,她旋即抬起眼看向我,接着我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我,再指了指左手手心,最后两只手握起拳头单单伸出食指,两根食指以互相为轴线不停在空中转圈,这在手语里的意义是:你和我可以用手交流吗?
显然,小早川会长并不能够理解手语。她呆呆地看着我的动作,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样的话我便没有办法了,只有最后一种方案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指了指这个违禁品。
小早川会长眉头紧锁,然后像是做了决心似的,拉起了我的胳膊走上了台阶。
“学生手册里规定学生不允许在教学区域内使用智能设备,但如果是教学区域外,就没有这项规定。”
她这样说着,一边把我拉上了天台的门前。
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天台的门。
前几天下过了雪,所以今天是碧蓝如洗的晴朗天气,天上也没有云,只剩下漂亮的湛蓝色。围墙的底端边缘还留有一条细细尚未融化的雪,寒冷的空气一下子包裹了全身,我一直以来都很怕冷,双脚冻得只打哆嗦。
这是我第一次来学校的天台,站在这里可以眺望到我住的高层公寓,原来哪里距离学校这么近的吗?我一直没有这样的实感。
不少的屋檐上也残留着下过雪的痕迹,那些雪反射着太阳光,有些亮地刺眼。
“这里就不是教学区域了,八村同学。”
小早川会长吐出浓厚的白雾,脸颊上泛起了微微的红色。
划开手机荧幕,打开社交软件,随后我把手机递给了小早川会长。
旋即,我立刻反应过来,这等同于我在向小早川会长索要联系方式,也是我第一次问其他人的联系方式。我明明有其他的方式跟小早川会长进行交流的,但我却不自觉地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我望着小早川会长操作手机的模样,一时间思绪万千。
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像是跟朋友在一起似的。
我吐出一阵空气,迅速凝结成了白雾,远处蔚蓝色的天空纤尘不染,如果问我有什么想要守护的话,应该会回答诸如晴空与白雾这样意义不明、混淆不清这样的答案吧,但我想,这大抵是装装样子的说辞。所以,我不再思考如此如烛光那样忽明忽暗的事,恰好,现在也是把视线移回近在眼前的事情上的时候了。
因为眼下小早川会长伸出手,把手机还给了我。
我接回手机正想打开,突然,我听到了一声“咔哒”,抬起眼才发现小早川会长头上别着的发卡不见了,没有修剪过的刘海松松垮垮地塌了下来,大概是因为热胀冷缩吧。她戴的发卡是好像是金属制的,加上压着的头发太多了,如果没有调整好位置的话……虽然概率很小,但也不是绝非可能。
她踮起脚扶着天台的围墙,我想说这很危险,但她立刻就缩了回来。
小早川会长非常难受得整理着额头前的刘海,看起来她应该有段时间没有剪过头发了,所以才用发卡把刘海压在了上边。
这样长度的刘海明显违反了校规啊,我不清楚为什么小早川会长没有去剪头发,但她现在慌张的样子我也不太能看得下去。
于是,我把别在侧边的红色塑料发卡取了下来,递给了她。
“谢谢你,八村同学。”
她迅速把刘海绑了上去,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不过我觉得这个发卡也挺适合她的。
随后,我划开了手机荧幕,社交软件的页面里多出了一位联系人。
小早川凛子,她的头像是丑小鸭。
现在,我的社交软件里拥有着四位好友。
分别是芹泽同学,诸节学妹,小早川会长,以及白泽千岁。
像是完成了什么壮举,心底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雀跃。
我忽然意识到了一点,我犯了个错误,不仅是北城同学的事上,还有关乎我自己的事上。
不过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我划开了输入法,敲击起了电子虚拟键盘。
“如果想要把北城同学找回来的话,除了一种方法之外别无他法。”
小早川会长抬起眼看着我,眼神里既是疑问又似乎带着希望。
“什么方法?”
我把所有所有的错误想法扬弃,告诉了她刚刚想到的方法,也是真正的,唯一的正确答案。
很久以前,有人就教给了我这个方法。
为什么我一直忘记了呢?
那个时候,英雄高声呼唤着,并且——
——砸破了那个四平世界的玻璃。
*
我们生活的世界既不是可以用温柔来描述,也不可以用残忍来描述。
人类社会的这种复杂性,根植于的原因是每一个人身上的复杂性。
但我从没遇过比相川知惠更单纯的人。
这里所指的单纯,和一般的意思有些不同,并非是说她容易受骗,或感情容易激烈起伏。确实,要欺骗她并不困难,而且一旦她陷入激烈的情绪中,谁都拿她没辙。但我想说的并不是这种事。我从来不曾遇过像相川知惠这般,毫无混色的人。
一般来说,可以简单地认为人心是混色的,也可以说是多彩的。若说热情是红色,而冷静是蓝色的话,不论是谁都应该会因为二者混合被调出紫色。当然有些人的紫是偏红、有些人则是偏蓝,也有些人的颜色深浅不均。
虽然有各式各样的配色,但每个人都是混色。
可是相川知惠不同。
她单纯到仿佛用单一颜色就能表现出内心的想法。
就拿我自己举例吧,这样也不会得罪其他人。
如果你的班级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突然不来学校了,你会怎么想呢?
想必有的人会漠不关心觉得与己无关、有的人会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有的人会认为那个人生性软弱、有的人也许会与她共情、有的人会认为这不过是社会的又一个祭品。
不论如何,无一例外,他们会互相交流,随后吸收别人的想法,不断地为某种可能性加注自己的经验倾向。
然而,相川知惠给出的答案却相当简单。
而且从始至终,她就只有这样一个答案。
——好了,我们来寻找解决办法吧,把她找回来。
我们所在之处,也就是整个世界,而整个世界的人,都没有如她那般的单纯,如她那般的笔直。

Act four 未能成为丑小鸭

就像猫和巧克力有各式各样的种类一样,幸福与它的绝对对立面不幸也分好几种。
有属于亲人间的天伦幸福,自然也有家庭分裂的不幸;有找到真爱携手一身的幸福,自然也有孤独终老的不幸;有实现自己理想的幸福,自然也有被失败包围的不幸。
但无论哪一种幸福,或是不幸,都要经历过才能被冠名。
若是失去了评判的基准,什么都会失去根基,什么都无法被确立。
我的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与幸福距离很遥远的女孩,也是与不幸距离很遥远的女孩。
她就是学校的学生会长。
小早川凛子。
*
十二月五日,这是与小早川会长交换联系方式后的第二天晚上,也是礼拜三的晚上。这天晚上并没有什么多少特殊的,小早川会长与我约好周末前往北城同学的家里,试着跟他直接进行接触,这样一来猜想才能化为现实,而不是浮动无根。所以在这几天的间隙当中,我并没有多少事可以做,除了继续写文艺部的社刊和复习考题外,我便是读小说或跟芹泽同学在社交软件上聊天。
他昨天晚上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还向我推荐了部电影,他说那部电影很好看,到某个视频软件平台里就可以看。他详细告诉了我如何下载那个软件,今晚我想试试看。
跟着他的指示步骤成功安装了视频软件,打开后首页出现了很多不同种类的视频,我正想随意点击一个看看时软件提示我需要登录。注册账号花了我一些时间,芹泽同学也有告诉我方法。
不过当我注册完账号后软件首页的视频就变动了,这个软件提示我会根据地址信息推荐附近的视频播主之类的,我并不是很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功能,随后我试着点击第一个视频。
跟芹泽同学的演示画面有些不同,跳转进去的界面是竖屏的,底下也没有他说的推荐视频之类的,而是一个大大的聊天框。我看见不少名字在聊天室里发送消息,这个是什么啊?视频只占了画面的大约四分之一的样子,我看到里面的播放着一个像是有着猫耳朵的动漫的小人在右下角,学着新闻节目那样讲话。
我刚想划走,但是从视频里传来了有些耳熟的声音。
“最近发生的最开心的事嘛喵?”
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总觉得有些不同。记忆力的那个声音更加严肃一点,视频里发出的声音有点做作,像是洋装成甜蜜女孩的那种感觉。
“昨天小松奈的发卡突然坏了喵,发型被弄得乱乱喵,然后喵,有个同学把发卡借给了小松奈喵,救了小松奈一命喵。”
欸?这件事好像在哪里发生过?
还没等我思考的时间,视频里继续传出来声音。
“小松奈之前完全没有跟那个同学讲过话喵,还是第一次讲话喵,小松奈很紧张很紧张喵,而且那个同学好像有精神疾病来着喵,但是小松奈发现那个同学是很温柔的人喵。”
这个,是在说我吗?精神疾病的话,难道是语言恐惧症?
那这么说的话,视频里说话的人,难道是……?小早川会长?
欸欸?真的吗?看起来完全不像啊?
声音也有点不一样,小早川会长真的会这样讲话吗?
还是说只是巧合吗?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还是说是这个视频软件的问题,毕竟这个界面芹泽同学发来的图片里我没有见过?难道是我下载错了软件吗?
我关闭了软件,打开了芹泽同学的聊天框。
我把刚才经历的事告诉了他,没过多久,芹泽同学那边传来了一副图片。
图片里是一个小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然后下一秒,手机荧幕转化成了深色的页面,并响起了铃声,就和来了电话一样。但是这个界面里显示了拨号人的头像,就是芹泽同学在社交软件上用的头像。顺带一提他的头像跟刚才的视频里那个猫耳朵的动漫小人差不多。
按下接通键后,荧幕里忽然出现了芹泽同学脸,而我的脸出现在了右上角。这个社交软件还能做到这样吗?
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是刚刚洗完澡吗?我看到他一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一整个书架都摆满了,他的藏书量说不定比我还要多?
“八村同学,你确定你刚才听到的声音很像小早川会长?”
我点头,虽然不是很能确认就是本人,但我认为相似度很高。
“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尽管我很想回答,但是手机这个界面我不知道该怎么退出去,索性从床上下来,急忙跑到书桌那儿把笔记本找了过来,然后写下:
“就是你说的那个视频软件。”
把记事本背过来,他应该能看清楚吧?
手机那头传来了“嘟嘟嘟”的挂断音,没过多久,荧幕里又恢复了原本的聊天界面。芹泽同学传来了新的消息。
“抱歉,忘记八村同学的情况了。”
“没关系。”在现实里我也摇摇头。
“接下来,八村同学,请你现在跟着我说的步骤一步一步走。”
“好。”
芹泽同学指示我再次打开视频软件,然后按下最下面最右侧的“我的”,让我找到新跳转出来界面的“观看记录”选项,随后打开那个视频。
打开后之前被我关掉了的视频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眼前,画面跟之前好像有点变化,视频里不再是原先的一块背景图而是像是我在路边见过的游戏机里的画面,没改变的是右下角那个猫耳朵的动漫小人还在。
并且,那个跟小早川会长很像的声音依然从里面传来。
我一下慌了神,但还是想起来芹泽同学跟我说了什么,于是我同时按下了电源键和音量减键,突然屏幕闪了一下,一张图片被移动到了右侧边缘,很快又消失了。
最后,我返回社交软件把图片给芹泽同学发送了过去。
大约一分钟后,他发来了消息。
“八村同学,那个,果然真的是,小早川会长。”
我惊讶地完全说不出话。
宛若暴风般的,一个我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向我打开了门扉。
*
虚拟主播,也有人将这类群体称呼为皮套人或是管人之类的称呼。这是一个接近于偶像的职业,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打开电脑实时为粉丝播送画面。芹泽同学说这个职业远远没有说起来或看起来那样光鲜,就像偶像明星经常会被曝出黑料,虚拟主播也不例外,每一个被放在公众眼光下审视的存在都难免会被祛魅,难免会被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攻击,偶像明星这些经过训练过的普通人尚且很难维持,虚拟主播的背后的那些真正的普通人又怎么能永远完美呢?
小早川会长,在学校里扮演着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学生会长,却在学校外是虚拟主播。芹泽同学告诉我这件事千万不能对其他人说,要变成心底的秘密,至于是不是要对她本人说,就取决于我的想法了。
我回忆起小早川会长直播时的画面,还有那个为了迎合观众扯着喉咙发出的声音,她到底是为什么会选择成为虚拟主播呢?但是,她对那些观众说了,她把我当作朋友。这是真心话,还是作为节目效果的谈资呢?
泡在浴缸里,我思考着这些或有或无的事。
可是,不论如何,小早川会长还是小早川会长。
哪怕她在私底下是虚拟主播,她也跟我这样说。
——我希望北城同学可以重新回到学校。
这句话我不觉得是她的谎言,那时候的她眼里闪着光芒,坚定无比。
我想起在昨天,在那个天台上,碧蓝色的天空下小早川会长的身影。虽然很矮小,很搜若,仿佛凛冽寒风一吹就会倒地不起,但我却从中似乎看到了别的事物、一种与她的形象完全相反的事物。
那是英雄才会拥有的亮光。
虽然比起相川知惠,小早川会长的亮光宛如夜里闪烁不定的星星那样。
可是那依然是,不容置疑的亮光。
即使我根本还不了解小早川会长,但我应该可以断定。
小早川凛子绝非脆弱软弱的人,她独自面向某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恐惧,却没有屈服。
她的生活可能与幸福相去甚远,但是,不幸也与她相去甚远。
我看着浴缸水面上漂浮着的小黄鸭,这个好像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用了。不过,它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小早川会长的社交软件头像是迪斯尼卡通人物形象——丑小鸭。
想到这里,我做好了决定。
我把小黄鸭抓了过来,轻轻地按下了它的身体,随之嘴巴里吐出了肥皂泡。
看着这些肥皂泡,我笑了出来。
接着,我从一边的梳妆台那拿回了手机,划开屏幕后选择了社交软件。
我想问千岁几个问题。
另外,我已经决定好了。
明天去跟小早川会长聊聊吧。
*
第二天,礼拜四。
天气跟昨天一样好,冬日的太阳懒洋洋地照在身上,尽管说温度不高几乎没发挥什么作用,但总好过没有。有些老建筑的屋檐形成了一股股滴水,到了今天,雪应该化干净了吧。不过空气还是很冷,好在我有从柜子里把围巾翻出来。
把自行车停好放在车棚里,我径直上了三楼,走进了拐角的第一间教室,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没过多久,芹泽同学也坐了下来,他向我道早,我点过头后把事先写好的记事本递给了他。我刚坐下就已经把这句话写好了,我觉得有义务告诉他这件事。
“我想知关于道小早川会长的事。”
芹泽同学看过记事本后,把书包放进抽屉里,随后拿出了一支笔,就在我记事本上写了起来,就像我一样。
我接过记事本后,上面多了一行字。
“请温柔对待她。不过也不用我提醒吧,八村同学,你是很温柔的人。”
或许吧。
我在心底这样感叹。
温柔,到底是不是适合冠名在我头上的称号呢?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出现在了三年三班的门口,就在我班上教室的右侧两个房间,很近。
朝着教室里面张望,有好几个人向我投来的疑问的眼神,不过马上小早川会长就留意到了我,她向旁边的朋友说了几句话后,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我往后退了几步,把她引到了门外的走廊上,我不太想让别人看到小早川会长的身影,哪怕是反应,虽然并不是不可以解释的事,可是万一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很麻烦了。
我递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去天台吧。”
小早川会长脸上充满着疑惑,想来她应该不知道我找她的理由吧。仅仅是一个瞬间,我为她感到怜悯,如果像是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不对,似乎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了,前不久在那家咖啡店白泽千岁忽然冒了出来把我无关紧要的谎言撕破。
我忽然笑了出来,笑着某些可耻的想法,那些是属于胆小鬼的事。
如昨日一般,蔚蓝天空一样蔚蓝,凛冽的寒风一样凛冽,没有温度的太阳还是一样没有温度,不过我更希望太阳公公稍微能正经一下,毕竟我很讨厌冷。
这段时间里,真的发生了很多事,不论是关于小早川会长的,还是北城同学的,又或是芹泽同学,甚至于白泽千岁,甚至于我。
小早川会长张卡嘴巴好像要说什么,又忽然停了下来。
如果她能说什么的话就太好了,不过她既然不愿意的话也是没办法的话。接下来我要讲的话稍微有点残酷。她仍然戴着那只我给她的发卡,红色塑料质地,那是我从小学开始一直用到昨天的发卡,现在的话它是属于小早川会长的。
我也并没有把她收回的想法,所以,我的第一句话只是为了自己安心。
“小早川会长,发卡很适合你,不用还给我了哦。无论如何。”
像是做了什么坏事的小孩子那样,我先谈起了利害关系。
从以前开始,直到现在,或许今后也会是这样,都是这样的胆小。
她点了点头,但我觉得这样不够,胆小鬼是不会这样就满足的。于是,我伸出了小拇指。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约定,这还是第一回,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了。虽然有些令人蹄笑,但往后肯定会变得好起来吧,肯定会。
小早川会长配合着我的动作,同样伸出了小拇指。
两个人的小拇指相互勾连,没有任何话语,也没有其余动作。
我们就这样在心底许下了约定。
具体内容谁都不知道,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接过记事本后,我开始写第二行字。
“小早川会长,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这是从千岁那儿听到的,第一份情报,小早川凛子其人独居于东京,还记得芹泽同学第一次跟我发消息问我是不是独居,我说不是,毕竟在东京独居的话要付出的代价远远比想象中要过残忍。
这座城市不是我以前生活的那座什么都没有的小镇。
可以的话,我有点想要回去了。
“……是,我是一个人住。”
她不情不愿地把记事本还给了我,接着我开始写下第二个问题。
但是接下来的话令我犯了难,这是个很难说出口的话题,因为太过残忍。
可是我别无选择。
“可能这样问有些冒昧,小早川会长,你的双亲是否健在?”
是的,小早川凛子其人独居东京的根本原因是,她可以说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就是这样简单又朴素的原因,没有过多的修饰,没有豪情壮志,也没有任何动画里或电影里演出的曲折情节,来到东京是小早川自己的决定,她只是想要离开那座父母离去的对她而言什么都没有的城市,想着早点离开就不会日思夜想了吧。
在这种意义上,小早川凛子,毫无疑问是不幸的。
没有人会把父母双亡的孩子定义为幸福,没有人会把孑然一身的人生定义为幸福。
但是,同样是在这种意义上,小早川凛子,却毫无疑问收获了幸福。
——她不必再追逐着父母的眼神了。
这个话题很残忍,相当残忍,我不愿意讲下去,也不愿意再说下去。
小早川会长已经失去了反应,她紧紧地捏着我的记事本没有还给我的意思,好在我事先有过准备,在上衣口袋那儿有一本新的。
接下来第三份问题是最后的问题,也是我真正想跟小早川会长说的事。
“我是小松奈喵的粉丝哦。”
我把新的记事本背过来,展示给她看,尽量调整着嘴角的弧度,尽量地微笑出来。
宛如一阵暴风似的,小早川会长如小孩子那样哭了出来。
我做了什么不太好的是吧,大概。
不过,我向她伸出了手。
这次手里的并不是智能手机,也不是用来与人交谈的记事本。
而是一张手帕。
*
来讲另一个丑小鸭少女的故事吧。
她出生的时候没有掌声、没有祝贺、更不可能有鼓励,但同样的,没有痛骂、没有吵架、更不可能有暴力。她出生的那刻她的双亲默默地看着她,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她降临时的啼哭。
从她记事开始,自己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茫然地看着父母两个人讲话,但是他们却从未把视线移向她。
人们常说,孩子是两个人爱情的结晶,但是,少女显然跟结晶这样的词搭不上边。她遭到了双亲的忽视。
这种忽视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是毫不犹豫彻彻底底的忽视。
少女无法理解这样的事,她小小的脑袋根本没办法思考这些。她听到的声音,受到的教育,朋友们间的嬉戏玩笑,电视里那些感动无数人的寻亲节目,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在告诉她,天底下每一个父母都无条件爱着自己的孩子,都会为孩子倾尽一切的爱意与关注。她当然也听过那些充满暴力的家庭,但是,试着想象吧,对于少女来说,那样的家庭是怎么样的一种姿态呢?
——起码,他们的孩子得到了拳头。
是的,这是一件相当悲伤的事。
少女把那扭曲的暴力,视为了扭曲的爱。
丑小鸭就算被无数人欺负,回到家里鸭妈妈不还是对她关爱有加吗?
肯定是可以的,父母这样的存在肯定会爱着自己的孩子的。
少女在心底这样坚信着。
所以,她几乎不再渴望着得到父母的奖励、得到父母的温暖,哪怕是暴力,她也把这视为了自己掏出地狱的方法,把这视为了唯一的阶梯。
这也许就是爱,这也许就是她所渴望的一切。
她试着惹出巨大的麻烦,试着去引起父母的注意。她在学校里无缘无故打了人,她去便利店当了顺手牵羊的小偷,她去了自己不该去的桃色场所。
每一次父母都没有出现,每一次等她被社区工作者领回家的时候,父母都没有对她有过任何话语。
甚至连视线都没有投来。
直到这时,少女才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她自己到底是有多傻。
丑小鸭从一开始就被温柔的母亲倾注爱意,最终才有勇气化作美丽的白天鹅。
而少女,从来就没有能够成为丑小鸭。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得到父母的爱。
意识到这一点,她忽然笑了出来。
旋即,在无声的世界里,眼泪落了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默默啜泣。
*
那天晚上,我造访了小早川会长的公寓。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造访朋友住的地方。我没有去过千岁住的地方,大多时候都是她来找我的。我甚至连她到底住在哪里都不太清楚,不过以她的性子的话,肯定是住在豪华气派的地方吧,东京塔的最上端?亦或是最豪华的帝国酒店?我不太能够想象就是了。
我跟母亲说了今天会晚点回来,跟同学约好了,母亲相当爽快地同意了。
小早川会长如果也能像我这样就好了。
可是,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奢望到底的事。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然而我不愿将那样的可能性化作现实,那是自欺欺人,那是根本没有发生任何改变的谎言。
没有人能够长久地生活在无限的谎言中。
小早川会长坐在能够旋转的椅子上,跟我说随便找个地方坐就可以了。
这让我有些难选,最终我选择要来了坐垫,跪坐在小早川会长的旁边。小早川会长笑话我太过拘谨了,真的不用这么正经,于是她把另一张书桌前的椅子端过来摆在旋转椅的旁边,强迫着把我按了下去。
这张桌子上摆放着一台电脑,尽管我是电子设备方面的白痴,但起码这一点我是能够看得出来的。这个应该是小早川会长用来直播的电脑吧?我看到了像是麦克风一样的传声筒,也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摄像头。
“你想要喝点什么吗?果汁的话还有一点。”
我点头,小早川会长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大瓶果汁,接着到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只是摆放着炊具的一小块区域而已——犹豫了半天,最终拿了碗出来把果汁倒下来递给了我。
“抱歉哈,因为完全没有人来过,没有一次性纸杯。”
这次我摇摇头,在记事本上写下。
“没关系的。谢谢。”
我喝下一些果汁,因为很凉,我立马放在了一边。
“哎呀,我忘记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了,很冷对不对?要不要加热一下?”
我连连摇头,这样太麻烦了。
随后,小早川同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的视线一会儿看向我,一会儿看向别的地方。没过多久,那视线彻底地聚焦在我身上,被人盯着看的感觉稍微有点难受,但我好像也在盯着她看,也没有权力阻止什么。
过了好一会,她才继续开口说:
“我听芹泽树里同学说过了,八村同学,你并不是一般人吧?他说你是魔女来着?真的吗?”
欸?芹泽同学原来跟小早川会长接触过吗?他并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是私底下偷偷接触的吗?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我没有否认的理由,再说我也偷偷向千岁打听了小早川会长的事,所以在这个问题的意义上,我也算是偷窥别人隐私的坏孩子。
我点头,随后在记事本上写下。
“是的,这样说有点羞耻,但我的确是魔女,创造魔女。”
小早川会长看过后邹起了眉头,接着问。
“创造魔女?是指可以创造吗?”
的确是这样没有错,但具体理解起来需要一些时间。“创造”和“记录”是两种不同的概念,那天,当我聆听到了“创造”意志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了所谓“创造”的真正含义。这是一件无比简单的事,但却是容易被人忽略的事。也就是说,我只能是创造魔女,白泽千岁只能是记录魔女,我们会被“创造”和“记录”的意志锁定完全出于契机,但我也很感谢这件事。
所谓创造,其实相当简单。
从零开始,然后变成一,这就是创造。
陷入那个纯粹黑暗的世界时,“零”包裹了所有的一切。但是,有一个决定性的问题被我从“零”的内部瓦解了,而且打从一开始就被瓦解了。
那件事很简单,但是很少有人能够意识到。
为何非得是黑暗不可呢?
或许可以换一种说法。
为何那个世界一定要存在黑暗呢?
黑暗不是“无”,而是“有”,是一种存在。
那是我在英雄打破窗户照进亮光时想到的第一个问题,为何,一定是黑暗呢?
——我不认可!
相川知惠如此说着,她说的话提醒了我。
我同样不认可,为什么是我陷入了如此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
不过现在要跟小早川会长讲清楚“创造”究竟是什么,这样讲太过麻烦也太过含糊,我尽可能用着她能够理解的方式表达,恰好现在我也有一个想要创造的事物,单单是这种程度的干涉我想肯定无关紧要吧。再者说,我也很讨厌冷。
创造出一层极其薄,极其细的粒子隔膜,设定其分子热运动速度为很大的值度区间,位置自然是那碗果汁底端壁的最下方。我很感谢芹泽同学这一个月来的答疑解惑,否则我肯定是没办法做出像这样的事的,学习这些枯燥的书本知识也不全然是没有意义的事。
随后,我指了指那杯放在桌子上的果汁,那儿正冒着徐徐热气。
原理听起来有些复杂,其实跟电磁炉是差不多的,依靠的也是热传导而已。
小早川会长看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
“魔法有时候也不是那么惊心动魄呢。”
如果把原理讲给她听的话大概会绕成一个巨大的弯子吧,不论是关于魔法的原理还是关于这一份加热果汁的原理。因此我决定闭口不提。
但是有一件事我并不打算闭口不提,可以的话我想知道,虽然有些不太礼貌或是令人感到不适,可是关于这一点我不可能不做事不管。
我想,一个人生活的小早川会长也许很辛苦吧。
这并不是精神意义上的辛苦,当然肯定,精神也很辛苦,只是这种辛苦来自于另一种决定性的物质性方面,也就是所谓的经济条件。
于是,在记事本下,我打听了个不太好的话题。
“这个虚拟主播,平常能赚多少钱呢?”
小早川会长看后尴尬地笑了笑,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比兼职赚得多,但也不是很多,老实讲一个人生活算上房租的话已经很极限了。”
如我所料。
小早川会长把留长的刘海绑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发型感觉有些奇怪的原因也很简单,单纯是没有钱去理发店而已。那个金属制的生了锈的发卡也是因为相似的原因吧。
不算饶有余裕的生活让小早川会长必须坚持下来,不论是生存的意义上,亦或是关于所谓爱的意义上。
但是,我听芹泽同学说了个关于虚拟主播的话题。
他说,虚拟主播,也就是Vtuber很多时候能感受到观众十全十尾的爱意,同时也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恶意;有人以喜爱荧幕中的那个小人毫无保留地付出精力、也有人单纯是渴望着看这些套上躯壳的普通人出丑。而且似乎后者的力量占据了主导性的地位,虚拟主播的这行业的圈子是相当危险的。各个同行之间也有聘请叫做“开盒”的人这样的行为,互相将对方的隐私披露给公众,有的甚至捏造不存在的事实,简单来说就是针对个人的人身攻击。
然而,这两种人,不论是喜爱的粉丝也好还是讨厌的黑粉也罢,亦或是路边的路人甲,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注视着小小荧幕前的某个存在。
我想,小早川会长或许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这样的世界吧。
她的账号运营了六年,很长。
可能是因为未成年,没能跟任何一家公司签约。我不太能够理解虚拟主播行业的公司是什么意思,芹泽同学跟我说就跟那些明星艺人待着的会社或工作室差不多,原来这种虚拟的世界还是被烙上了现实的印记啊。他还说虚拟主播的待遇远比艺人要差了,而且公司的福利也基本上不考虑她们,直播的收入也会签订契约分成或一分都拿不到,作为公司旗下的虚拟主播宛如是打工的雇员那样。
尽管如此,虚拟主播们仍然要与公司签订契约。
因为光是靠自己的力量,是没办法达到收入的预期。很多虚拟主播拜特不上播的时候都有在兼职,然而小早川会长白天还要上课所以是没有办法的。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这份工作并不是能得到金钱与荣誉的最佳选择,相反很多时候,是属于某种近乎只能在生活里表演丑态的人才能选择的工作。
哪怕他们从没有想要装疯卖傻。
也许酒过三巡过后,本性会露出来吧。可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就像眼前的小早川会长那样。
她直直地看着我,两只手的手指交缠着不停移动着。
但是当她发现我看向她的时候,她立刻停下了动作,两只手彼此分开,随后开启了电脑。
“我并不讨厌这份工作哦,虽然赚得不多啦。”
这句话我想,是小早川会长的真心话。
“我呢,从小就是没有人要的小孩。”
她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的启动画面,有那么个时刻朝我这边看了过来,但又立刻转了回去。
“每次打开直播间,都会有人等着我,不论是好是坏,我都觉得足够了。
“所以呢,八村同学,今天光是回答你的问题了呢,反过来你也应该帮我一个不大不小的忙吧。”
我歪起头,眨了眨眼睛。
我能帮小早川会长什么?欸?我是很厉害的人吗?
接着,小早川会长的话令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今天想请你当直播间的客人,如何?”
听到这句话,我愣住了,这是什么?
“我呀,平常虽然自称自己是女高中生啦,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都管我叫阴暗的尼特死宅呢。”
不过我们其实是初中生吧?虽然还有不久就要毕业了,谎称年龄是不是不太好?
但我想到是虚拟主播,又觉得有些合乎情理了。
可是关键并不是这个啊,关键是……
我在记事本上急忙写下,递给了小早川会长。
“客人是指什么?”
“就是客人啊,字面意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客人的意思可能比较令人难以接受。
“就是,八村同学,请你和我一起直播的意思。”
小早川会长转过头望着我,眯着眼睛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用最天使的表情说出了最恶魔的话。
果然虚拟主播就是这样的生物。
“嘛,不要那么紧张,八村同学只要用这边的数位板写字就可以啦,你等等哈。”
说着,小早川会长站起来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来了块黑色的板子,她笑嘻嘻地把板子链接上了电脑主机,随口继续说:
“这个东西平时是用来画画的,不过写字也是完全ok,很适合你吧,八村同学。”
我扶起了额头,无法反驳。
的确在各种意义上,很适合我。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合上眼睛又再来了一次。
接着,我把冒着热气的果汁全部喝完,像是酒壮怂人胆似地,我拿起数位板挂着的笔,开始试着在板子上写下第一个字。
电脑荧幕上果然显示了那个字,还真是挺方便的。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两边都笑了出来。
后来小早川会长提议先去找个地方吃晚饭,她说每天直播的时间固定是七点半,现在时间还有很多。于是我们一起出门到附近的美食街买了晚饭,她买的是路边摊的炸鸡块和章鱼烧,我很少会在外面吃晚饭,大多时间都是自己待在家里做或者妈妈做好的,因此我也不太知道该吃些什么,小早川会长见我犹豫不决推荐了我玉子烧和咖喱炸面包。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她的推荐都像是早上会吃的,但看着到处都是街边小摊我也拿不出什么主意,索性就依照着她的推荐买了。
我们两个找了路边的一张长椅坐了下来,手里的晚饭升腾着阵阵白雾,从我们嘴里吐出来的也是同样的白雾。我们刚坐下的时候路灯就打开了,抬起头蔚蓝色的天空逐渐被漆黑所取代,只能见到一丝丝蓝色的踪影。大街上人很多,这里是繁华的商业区当然一直是这样。
不远处的一家像是唱片店那儿传来了一首老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柴田淳的《东京》,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流行乐了,曾经我在老家那儿听过几次。
随着高潮的歌词传入耳边,我确认了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
我清晰地记得那几句歌词:

東京へは もう何度も 行きましたね
君の住む美し都
東京へは もう何度も 行きましたね
君が咲く花の都
……
已经去过无数次了的东京
你所居住着的美丽都市
已经去过无数次了的东京
你所盛开着的花之都市
……

一边吃着,我一边感叹幸好那家唱片店没有播放柴田淳的另一首知名的歌,那首歌如果给小早川会长听到的话一定是很悲伤的事,我想。
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我才多少有些理解,小早川会长的心情了。
我望着默默地用一次性叉子夹着章鱼烧的小早川会长,看起来就跟我们没有什么区别。在路过的人眼里我们肯定是要好的朋友吧,一起坐在长椅上吃晚饭,一边讲着聊着无边无际的玩笑话。
远离那个什么都没有小镇,我们两个人或许才明白了,如花一样不切实的东京吧。
不论是虚拟主播,或是别的什么,这里有太多我无法理解的事物。
但不能理解,不意味着不去试着理解。
关于小早川会长的事,关于北城永治的事,我一直在试着理解。
咬下最后一口炸面包,小早川会长也站了起来,她拍了拍手,手里提着塑料袋。
“回去吧。”小早川会长说。
我点了点头,紧紧地跟在她的旁边。
*
“好咧,来大干特干咯!”
随着小早川会长一声惊呼,她按下了直播软件的开始界面,随后当直播开始的瞬间,我看到有数十个名字一下子涌入了直播间内,我想这些人肯定是小早川会长……不,小松奈的忠实粉丝吧。能做成这样真的很厉害,这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事,哪怕是面对着屏幕,单纯是想象要面对这么多人心里都不自觉地打起了寒颤。
小早川会长移动着鼠标,在直播间的背景板上点击了一下,随后说出了开场白:
“──各位晚安,今晚也是应当收获松奈温暖的日子的啦。”
像是进入了工作模式,小早川会长的声线完全变了一个人。
尽管跟平时的声音有很大区别,但细心听的话还是能发现有些像。
屏幕上短短几秒划过了好几个人的发言,很快第一个发言的人我就看不到名字了,这就是虚拟主播的人气吗?
:来啦────(゚∀゚)────!
:世界第一开台啦!
:一开场就说什么“的啦”笑死。
:咦?喵呢?
:才刚开幕就整个放飞了笑死。
:松奈只有没睡醒才会忘记人设呢。
:一点反省的样子都没有wwww
我手中握着的笔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我真的能够面对这么多的人吗?
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小早川会长的。
“然后呢,今晚松奈不打算喵喵了,因为松奈请了松奈的好朋友来一起开播。”
听到这样的消息,直播间内迅速划过了数条消息。
:谁?
:完全没有听说过欸?突击?!
:一开场就有超大爆点。
:这是松奈第一次合作开台吧?期待(*❦ω❦)
:欸欸欸欸欸
“就是这样!听说就算是有自由之国世界霸主美名的美国,也会不得不跟欧洲的国家报团取暖,松奈今天可是狠狠地陷入了名为友情的温暖当中。”
欸?这是什么意思?
小早川……更正,松奈刚说完立刻放下麦克风紧紧地抱住了我,原来直播间还是能够直接改变一个人性格的巨大人格改造机构?
真的很恐怖。
不仅是我,直播间的观众们都这样觉得。
:别对超大国发起精神攻击啦。
:美利坚又躺枪了。
:为朋友桑感到悲哀。
:朋——友——
:羡慕朋友。
:羡慕朋友。
:羡慕朋友。
:有变态,快报警啊!!!
没过多久,松奈松开我冲着麦克风继续说了起来。
“要是有朋友的话,大家一定要好好地抱抱对方啊。紧紧地,一手也不放地,抱住她!这样才是向对方表达‘我好喜欢你啊’的正确姿势。”
:嗯——这个……
:微妙地有点用,但令人羡慕。
:羡慕朋友。
:有够现充的完全做不来。
:没有朋友该怎么办……
:完全没朋友的松奈发出了什么高见呢www
:朋友快跟她绝交吧!!!
“今天的直播是两个女子高中生直播,所以就叫——女子高中生LIVE:无口安静文学少女与偷偷临摹她的猫!”
紧接着松奈在直播间背景板打出了这几个字,还用了礼花特效强调了一番。
为了符合松奈的设定,我也被迫升了一级变成高中生了。
:哪里有文学少女?
:喂喂,快给夏目漱石先生道歉啊!
:夏目漱石的棺材板被我压好了,松奈炭不用怕!
:松奈今天是想要画画?
:羡慕文学少女。
:羡慕文学少女。
:你们几个够啦(▼へ▼メ)
“接下来就有请松奈直播间的第一次也是第一位嘉宾,文学少女八彩月来给大家大声招呼吧!呼呼呼,舞台就留给八彩月亲咯。”
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完全没有说过啊!
是把我的名字八村彩花省略成了“八彩”然后自顾自地添加上了“月”这个字吗?我不太清楚这个“月”到底是怎么来的,松奈的速度对于我来说完全跟不上,她说的话太过缥缈太过迅速,观众的反应也相当快,我真的能做好这件事吗?
但是,小早川会长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了,冲我露出了微笑。
她轻轻地在耳边说:
“这个时候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八村同学本身就很有趣哦。”
不知道是要感谢,还是要干什么,我尴尬地笑了出来。
当视线回到屏幕上时,直播间的聊天界面又多出了不少消息。
:欢迎八彩月亲(๑╹◡╹)ノ”””
:欢迎欢迎欢迎━(`∀´)ノ亻!
:快跟这个糟糕的女人绝交吧!
:竟然真的有朋友吗?!
:羡慕八彩月。
我很勉强地用数位笔在板子上写下了几个字。
“大家好,我是八彩月,请多指教。”
紧接着直播间就有回复了。
:欸,不开麦呀。
:松奈又自导自演了吧。
:我就知道松奈肯定没有朋友啦,哈哈哈哈。
:果然还那个松奈呀www
:好啦,不要装模作样了,我们大家都会原谅松奈的。
:是啊是啊。
似乎直播间的大家都不太承认我这么一个朋友的存在。小早川会长在学校里的表现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朋友啊,况且说她是学生会长不可能说一个人都不认识呀,学生会的同僚们肯定很熟悉了才对。再者说之前去她班上的时候也见她在跟其他同学聊天,还是说没有朋友是小松奈的角色设定。
小早川会长似乎看出来我在想什么,她摇摇头又在我耳边悄悄说:
“因为我从来没有跟其他同行一起直播过啦,而且我的粉丝大多数都是很孤单的人,哪怕是件很可悲的事,对自己喜欢的人感同身受,这样的话会觉得我没有朋友也是没有办法吧。”
紧接着,小早川会长转过头,正对着麦克风变回了小松奈模式。
“松奈真的好伤心,八彩月亲也很伤心,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松奈和八彩月亲呢?她就坐在我的旁边,你们是完全感受不到八彩月亲的温暖,只有松奈一个人可以感受到,呼呼哈哈哈哈,肯定是嫉妒了啦!对吧?对吧?对吧?”
:这女人彻底疯了。
:疯喵也很有趣呢wwww
:这是幻想症了吧?
:有没有心理医生啊?
:松奈喵好可怜。
:没有朋友一定很不容易吧?
:摸摸松奈喵(,,´•ω•)ノ”(´っω•`。)
他们完全没有相信的样子。
小早川会长看向我,耸了耸肩,紧接着她跟我说了几句话,她提出了一种方案可以让观众们相信,可是她还补充到如果我不愿意的话这个提议完全可以拒绝,因为这种方案可能会让我生理上比较感到不适。我摇了摇头,示意她先说出来听听看。结果我听到了一种让我不禁脸红起来的方法。
由于我不能说话,但是我并不是完全不会发出声音,事实上也是如此,哪怕是哑巴也是稍微能发出一点声音的,更何况人体想要发出声音准确来说并非是从嘴巴里,而是从喉咙内的声带,也就是说单纯的声带发声是能够所谓的“语言恐惧症”。更何况还有另一种更加决定性的发声处。
——呼吸声。
这种声音相当微弱,如果不靠得很近很近是根本无法听到的,本人可能早已习惯了这种声音从而听不到,但是在专业的录音设备的放大下是有可能听到的。
现在这里,恰好有足以录制的录音设备。
“欸,我们真的要录这个吗?”
我用数位笔开始写了下来,小松奈看完后冲我露出了微笑,接着她开口说:“当然,这是唯一的方法了吧。也算是给粉丝们一些小小的福利。”
:这个疯喵在说什么?
:完全代入了角色了啊喂。
:真恐怖。
:孤独真的很可怕呀。
:松奈喵我愿意做你的朋友呜呜呜呜o(╥﹏╥)o
:我也愿意。
:我也愿意。
:我也。
:我愿意当松奈喵的狗!
:松奈喵是我的主人!
直播间的气氛逐渐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哪怕是方案可行,但是出于小女生的愚蠢矜持,我并不太能够接受。
所以小早川会长才说我不愿意的话可以放弃。
犹豫了一会后,我还是选择接受。
算是还小早川会长一个人情吧。
“嗨,诸位!无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事已至此,还是来欣赏——两位女子高中生的安眠吧!”
把原来写好的标题擦掉,松奈打上了新的标题。
随后她把麦克风拉到我们两个人的中间,又调整了一下设备,紧接着她对我点点头,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如我们计划里的一样,趴在桌子上尽量想象上课的气氛就可以了。当然也要尽可能发出平缓的呼吸声,尽量让声音被麦克风捕捉,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试着轻轻地呜鸣,或是发出像是“嗯”、“呼”这样的拟声词,当然小早川会长跟我说如果没办法做到也无所谓,这只是个有些耻辱的游戏,她也说我们就算努力太多也得全部交给麦克风,全部交给直播间的观众。她很担心麦克风是不是真的能够录制这种细微的声音。
这场睡眠游戏持续了大约三分钟,我们是听到电脑系统的警告声提醒才睁开眼睛望向屏幕,上面显示着“直播间主播挂机警告”,小早川关闭了这个窗口后,此时聊天栏已经把之前的所有发言都刷到看不见的地方了。
:一转ASMR睡眠向吗?
:?好色。
:我也困了,晚安。
:晚安。
:晚安喵~o( =∩ω∩= )m
:有两个人的声音欸。
:左边的是松奈喵的声音吧?
:朋友的声音好好听。
:八彩月亲赛高!
:好可爱的声音。
:**出来了。
:?
:?
:?
:有色胚。
“好——,诸位小喵们,是否相信八彩月亲的真实性呢?”松奈说着忽然惊讶地叫了出来,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一个数字,“呜哇哇哇哇哇,松奈完全火了啊?这是为什么啊?!”
随后松奈滚动起了滑轮,忽然她立刻就停了下来。
“哇哇哇,好多大人都进来了?松奈没见过这阵仗。呃?这个时候应该说?大人们晚上好,本喵向诸位大人请安?还是应该说干脆真的变成猫,喵喵喵喵喵?”
我不太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似乎好像意识到事情朝着相当不对劲的势头一股脑发展下去。也许这场两个女初中生间的玩笑直播将陷入不可控的境地。
正如我担心的那样,接下来是松奈和好几个人开始分别进行了连麦,我也有在旁边勉强回答问题。大多是关于我的爱好,或者松奈在学校里表现得怎么样这部分话题,这些在不暴露个人隐私的情况下想要回答还是相当轻松的。后来松奈跟我讲解这些人都是虚拟主播界的明星主播,她还说现在她的直播间在总榜第二的高度,跟第一名的差距也很小。这是她达到的最好成绩。
直到告别了这些业内的名人后,我们才继续开始了最开始的主题,“女子高中生LIVE:无口安静文学少女与偷偷临摹她的猫!”。最开始我并不太明白松奈到底在说什么,但是直播间的观众似乎心领神会,后来她本人才亲口告诉我这个栏目是什么。
“嘛,也就是说呢,松奈要为八彩月亲画一副个人形象呢。跟松奈这个一模一样的。”
“松奈会画画吗?”
我用数位笔写下来,随后坐在旁边的松奈立刻笑了出来。
“我自己的形象就是我画的哦,小八,你现在用的这个板子叫数位板,它本来的作用是用来画画的。”
对于我这么个电子设备方面的白痴,我只能向所有人致以歉意。
“因为松奈也没有钱请画师太太呀。”
夹带着悲伤的语气,松奈重重地叹息着。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集体开始安慰起她。
在数位板被松奈用来画画的过程中,我们一直用社交软件进行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只有我一个人给她发消息。松奈把社交软件的画面投屏到了直播间内,当然裁剪掉了我和她的头像只保留了文字部分。这期间里我们不时跟直播间的观众互动,有段时间松奈说想要专心画画于是让我顶了上去,不过逐渐熟悉后面对观众我也不再感到多慌张了,仿佛在跟很多人用文字聊天似地,认识了很多人心底的想法,一种愉悦的心情涌上了心头。
最后,一个属于我的个人形象诞生了,就像松奈拥有猫耳朵的动漫小人那样,我同样拥有着类似的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结构,但是仔细一看发现那不过是幻觉。我的人物形象的发型绑着两处长长的麻花辫,而在竖起头发的地方很不自然地形成了一块三角形的区域,看起来就像是猫耳朵的形状。
松奈跟我说这个还是初稿,背景还有部分细节都没有补充,过上几天,等成稿出来后会给我再看的。
我望着屏幕里戴着眼镜手里抱着书的文学少女形象,有些想笑话除了眼镜外其实并没有多少像的地方。首先我没有绑麻花辫,我的头发是顺顺直直的长发,其次我的身高也应该比这个角色要矮上一些,另外我的胸部也没有像画里那样挺起,最后就是最关键的部分,我本人绝非是所谓的文学少女,虽然我的确读过很多小说也是一名写作者,也认为这些的的确确是文学,但我却并不是痴迷狂。
说白了,我单单是喜欢阅读故事而已。
我觉得这跟喜爱文学的人是有决定性的区别,所谓文学是另外一种东西。如果把它跟书混为一谈,那样很容易会犯下决定性的谬误。
就像我一样。
直播结束后,因为很晚了,我决定在小早川会长家留宿。跟母亲商量后她很快就同意了,她跟我说在别人家要注意礼貌,我答应了她。
不过这个公寓除了我和小早川会长外业没有其他人了,当然,床也只有一张。不过我们两个都占不了多少地方,稍微挤挤还是能够做到的,尽管小早川会长坚持要睡在地板上,但我也同样坚持如果她打地铺的话自己也要打地铺才让她放弃了。
夜里,两名命途完全不同的少女肩并肩靠在一块。
其中一名少女几乎无限度得到了父母的爱,而另一名少女却从未于父母那儿得到任何事物,不论是爱还是恨。
然而,她为自己找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收获了注视。
松奈的直播间观众虽然感觉都有些奇怪,有很多人的发言都很令人难以接受,但我可以确认,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好人。她直播间内的氛围也很不错。
虽然这份注视是基于虚拟之下的,可是我仍然想肯定其存在的价值。
我回想起了芹泽同学的一句话,虚拟主播大多都在各种意义上不幸。
或许是如此吧。
然而,我仍然想要说令人不满的话。
不幸福并不意味着不幸。
二者虽然是彻底的对立面,但并非是非此即彼的关系。
小早川会长是距离幸福很遥远的存在,也是距离不幸很遥远的存在。
当上了短短一瞬的虚拟主播后,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无法想象并不意味着无法实现,生活就像被困在肥皂泡里的屁,仅此而已。
小早川会长未能成为丑小鸭,这并不悲伤,也绝非是不幸。
她不需要父母的视线,从来都不需要。
因此她自始至终都是天鹅。
忽然,小早川会长握起了我的手。
我转过头,在黑暗里也能模糊地看到她的脸。
随后,像是梦呓那样,她几乎喃喃地说着一个我们都猜错的事实。
不论是我,还是诸节学妹,亦或是芹泽同学都在这件事过于傲慢,从来没有去询问过本人就妄加下了判断。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我们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只是自顾自地认为自己的想象是正确的。
我想在心底向小早川会长道歉。
未能成为丑小鸭的少女对另一个喜欢写作的胆小鬼少女说起了关于两名少年的故事。
“那天,北城永治向我告白了。”

Act end 纯粹纯情而锐利的声音

来讲两名有些不同,也有些相同的少年故事吧。
男孩子总渴望着冒险谭。然而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多少能冒险的地方,骑上战马征服四方边疆的游牧草原、操纵着桅杆与浪帆驶向湛蓝色的天际线、缩在战壕或坦克内近距离与邪恶抛出热血,像是这样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然而书本上仍然印着那些人的名字,他们的事迹在历史上熠熠生辉,仿佛充满了魔力。
受人敬仰、受人推崇、受人赞美。
那如果试着遁入虚假的世界里能不能跟荣誉所说再见呢?得到的答案却是相当绝望的,小说里也不会存在平淡如水的故事,也不会存在失去了波折的情节,也许会存在于爱好者不熟练的尝试当中吧,但那是没有人能够投向视线的隐藏角落。
芹泽树里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子。他热衷于单纯简单的冒险故事,喜爱着一切充满着激情、曲折的故事。他一次又一次将自己代入了故事当中,跟随者作者的脚步征服了无数个国度、拯救了无数个世界,总之,这是相当无聊幼稚的事,却对他来说无比重要。如果失去了这一切的话,现实的他肯定没办法正常生活下去吧。
虽然很令人作呕,但这是他的精神动力来源。
这其实并没有多少理由,处于青春期的男生很容易陷入这样的迷惘当中。这是一场不会有人说什么的游戏,他既没有表现在外,也没有为自己添加令人无法理解的设定,所有,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在他的大脑中上映的,又有何不可呢?
然而,意外发生了。
那是在他升入二年级后,他遇到了一位英雄故事的同好。
北城永治。
他比起没有任何才能,除了成绩稍微好一点芹泽树里要拥有太多不一样的事物了。他不断地思考着、思考着,不论是英雄的故事,还是这个世界的真相。不同于只阅读轻小说的芹泽树里,北城永治的阅读兴趣显然要更广泛一些,但是广泛却不能拯救他的狂热。
因为小说就是这样的存在,虚假的,用来骗人的东西。
于是,未能成为英雄的两名少年,很快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他们互相交流着对小说的看法,互相读对方推荐的书籍,一个走向了坚深的文本世界,另一个走向了轻松的文本世界。这两个世界并没有多少不同,区别就仅仅是阅读时的速度与会不会嘴角露出笑容而已。
也是在那些日子里,北城永治决定自己成为作家,听到这样的决定,芹泽树里对他抱有的仅仅是无限的期待。自那天开始,北城永治拥有了专属的读者,芹泽树里也拥有了专属的作家。
任何东西开头都是很困难的,北城永治的作家之路也是这样,他最开始写的故事条理不清、文笔糟糕、剧情稀碎,如果从文学的角度来评判大抵是几乎没有价值吧,但是那些故事却拥有着某种决定性的事物。
——未来。
也许是因为有人一直在鼓励他,一直在为他提出意见吧,那些日子两名少年的友谊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们两个几乎形影不离。他们最开始是在天台交换着意见,后来他们一起加入了文艺部,拥有了自己的空间。
尽管芹泽树里一直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夸奖北城永治的故事,然而具有缺陷的文字就是具有缺陷,一个人的赞美无法掩盖本身的不足,更何况北城永治绝非是没有个人抱负的作家,他想让更多的人读他的故事。
这是相当自然的事,毕竟故事写出来就是给人阅读的。
然而北城永治无论怎么样努力,他的水平几乎都停滞在不成器的区间,仿佛上天就没有赋予他所谓“才能”这样的事物。也有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吧,北城永治的心底某个念头开始发芽了。不过,那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发育,一个人进入了两名少年的视线内。
学生会长,小早川凛子。
为了调查文艺部的具体活动,小早川凛子阅读了北城永治写的那些不成熟的小说。这是北城永治的第二名读者,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孩子。
学生会长并不擅长理解小说的表现方法,也根本不懂文学世界什么样是美,她只是很单纯地把故事读完,检查里面有没有不适宜的情节存在,作为认真过头的学生会长,小早川凛子关注着每一个人,包括他们的心理健康。
但是北城永治不可能放过第二个读者,于是他向这样一位什么都不懂的学生会长提出了问题,自然,他收到的回复是鼓励性的话语,小早川会长即使完全不明白北城永治的烦恼,但她出于不扼杀同学的创作积极性的角度考虑仍然不吝抛出了赞美之词。
自那以后,北城永治的小说技巧忽地突飞猛进。
一切都相当顺利,非常顺利,有点顺利地过头了。
北城永治的写作水平逐渐成长成为了相当不错的程度,他开始能够自由地书写那些曾经不敢书写的故事,他的写作速度越来越快,文字量也越来越大。他最好的朋友芹泽树里尚且被这爆发性的创作欲压到有些疲惫,更何况是认真过头甚至能看到淡淡黑眼圈的学生会长呢?
当芹泽树里逐渐开始无法支撑下去,而忙于其他事情的时候,那个拥有着相同情况的女孩子却没有抛下这位极其富有创作欲的作者。
简单来说的话,芹泽树里和小早川凛子都升入了三年级,也该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了。虽然芹泽树里的成绩并不算差,但是距离他的目标却有些遥远,抽出一部分的时间在北城永治身上倒是没有问题,可是如果要他每一天都把时间付出在他身上就无法承受了。毕竟现在他也差不多有些厌倦英雄游戏了。
然而小早川凛子却拼命坚持了下来,她的黑眼圈越来越重,反应速度也越来越差,脸上的气色也愈发不像以往。可是北城永治却没有发现这件事,不论是他的挚友芹泽树里的离去,还是这位认真过头的学生会长随时显露的疲惫,北城永治几乎是一点自觉都没有。
这些与小早川凛子独处的日子里,北城永治心底萌生了对她的爱意。
可是这份爱意是不健康的。
如此往复,问题还是出现了。
小早川凛子在阅读北城永治的小说时,一阵如飓风般的倦怠席卷了她,她倒下了。
望着被送入校医的小早川凛子,芹泽树里问北城永治到底想干什么。
两名挚友在那天并没有吵架,当然也不可能有肢体冲突。
有的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的质问。
北城永治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原来故事会带予人不幸。
但是他还想再试试看,于是他选择了一种最蠢的方法。
向小早川凛子告白。
这位认真过头的学生会长,这位未能成为丑小鸭的少女,第一次收到他人爱言。
她究竟经历了怎么样的思想斗争呢?她到底在那个瞬间想了些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唯有结果留存了下来。
小早川凛子拒绝了这位热衷于写作的小伙子。
那天过后,北城永治在文艺部留下了最后一篇文稿。
哪篇文稿里写着这样的一句话。
——我们从来不能够成为英雄。
以前的那个埋藏在心底念头,最终还是侵蚀了北城永治的所有。
读到这样一句话的芹泽树里仿佛知道了一切,他带着小早川凛子推开了天台的大门。这是所有的一切开始的地方,他想,北城永治肯定就是在这里。
事实也如他所料,北城永治站在天台的围墙上,背对着他们。
那是放弃一切的人才会呈现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倒影。
两人屏住了呼吸,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北城永治便从他们的视线内消失了。
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感情,就是紧接着下一秒,有一个人忽然拍了他们两个人的肩膀。
那是一名两个人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
少女的声音带着确实的戏谑,又带着不确实的神秘。
“二位,你们来晚一步了呀。这件事真的是太悲伤了,唉,可叹,可叹呐……所以呢,我呀,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你们想要得到魔法的神迹吗?愿意的话我可是完全ok的哦。”
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两个人,面对着这份超乎认识的话,能做的仅仅只有点头。
“那么,契约就成立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可不管了哦。”
随着少女的响指响起,在天台的正中央,躺着一名少年身影。
北城永治,拖着躯壳回到了他们所处的世界。
*
就像过去发生的一样,我们也来晚了一步。
当我和小早川会长来到北城永治家的时候,他家的门口已经摆上了鲜花。
符合后在四平房间内的北城永治,最终还是在家里选择了自杀。
就像他曾经做出的选择那样。
一切都太晚了。
属于那个少年的故事,在我浪费的这一个月里,还是落下了帷幕。
站在我旁边的小早川会长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她在默默哭泣。
*
“小八,这是关于你,非常个人的事。”
夕阳从窗外射入放学后的教室,墙壁的部分失去了原本颜色染上了其他的色彩,桌子的边缘、椅子的四角、窗框的边缘,灿烂的金黄色划过了飘着光粒子的空气在地面或墙壁上投下了规则的剪影。穿着二年级生制服的白泽千岁坐在我的面前,一只手握着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珍珠奶茶,一只手拖着下巴。
“我不明白。”
记事本给她看后,她笑了出来却没有把本子还给我。
“在这里还这样讲话不是很累吗?试试那个嘛。”
可以的话我并不是很想试这个,我并不太擅长说话,哪怕是那样一种方式。
但是白泽千岁完全没顾我有没有同意,自顾自地侵入了海马体。
“喂喂,听得到嘛?听得到嘛?喂喂——”
从耳朵里响起了这样的声音,尽管白泽千岁的嘴巴根本没有张开,这是属于魔女的魔法,绕过张开嘴说话这样相当客观化的动作,逃避世界法则的审查的一种方式。
“嗯,听得到。”
如果我想说话,只要在心底默念就好了。不过如果我不想告诉对方的事,也是可以不告诉的,这很像是心连心的社交软件,拥有一个类似于发送键的功能按钮。
事实上,如果我想要的话,可以跟任何人以这种方式通话。
记录魔女能实现的魔法,创造魔女也能够实现。虽然使用的方式略有不同,但是得到的效果是几乎一致的。
“好久没有听到小八的声音了呢,好怀念呀。”
白泽千岁不停用食指在桌子上划起了圈。
“我很喜欢小八的声音哦。也有可能是因为很少听到才感到新鲜嘛,但这件事讨论起来没完没了,所以干脆就不要去讨论,现在我就是很喜欢。”
“谢谢。”我说。
“刚刚说到哪里了?哦,小八的事。这件事不关于魔女、也不是小早川凛子、也不可能是北城永治,更与芹泽树里没有关系。单纯是小八的问题。我没什么可以说的,只有小八具有这个资格可以径直烦恼。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尽可能地去烦恼吧,这样或许能得出答案也说不定呢。”
她的声音停了下来,伴随着食指的动作,随后忽然她握起那杯奶茶咬起了吸管,身子也往后靠着椅子背。
“不过时间也不够了嘛,那小八你没有打算用那个吗?不论是关于你还是关于小早川凛子,亦或是北城永治,亦或是芹泽树里。再这样下去的话,故事只有Bad End了哦,我很讨厌Bad End,小八你也很讨厌吧?所以,小八,你到底有没有打算呢?用属于你的魔法,用属于你的一切。”
“没有打算。”我摇摇头。
“你还真是有底线呀,要是我的话肯定早就用了嘛,那样问题不是迎刃而解了吗?”
“……那样,只是……装装样子吧?”
“你说的对,装装样子。很假。可是,假的长久了就会变成真的,真实的自己和虚假的自己就是这么一回事的关系,难道不是吗?小八?关于这件事你应该最有意识吧?”
我低下了头,的确,这个问题如果要说出来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我以前这样说过哦,对一个人。”她的声音中断了一下,接着又冒了出来,“我很讨厌「真正的自己」这种说法。照这么说,虚假的自己究竟又在哪里?比如说,有些事情不是会让人很生气吗?眼前有个大叔插队,或有个大叔弄倒自行车后就这样走人。小八,你看到这种事的时候,应该也会火大吧?”
我没有回复,她看了我一眼,随后把奶茶放在了桌子上。
“一般来说肯定会火大的吧。如果是我的话,最后应该还是会保持沉默,当作没看见。不过是台脚踏车,我也可以帮忙扶起来,但那也要视心情而定。我可不会总是当个善人。所以,不论心底挤压了多少怒火,不论心底酝酿了多少粗鄙的话语,不论自己有多嫌弃讨厌那个大叔,都不会表露出来。全部——全部的感情都咽下肚子,脸上最好再露出浅浅的微笑。然后呢,在某天的日子里,有可能就是夜幕降临的时候哦,那一天偶然回想起来这件事,感觉自己做了一件极其不道德的事,怎么没有当面阻止他,自己的高雅到哪里去了呢?于是大喊着「这才不是真正的我」,但事实上那就是真正的自己。不论有多不妥、不论有多不喜欢——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存在虚假的自己。”
如果是我的话,大抵也会这样吧。
这是个讨论起来就失去了意义的话题,可是如果不去讨论的话什么也无法被确立下来,所谓真正的自己和虚假的自己这之间究竟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如果不去思考那就只是任由其发展下去,思考的话意义却会在此间消弭殆尽。
很麻烦啊,这样的事。
我并不是很想要讨论这样的话题。
然而,白泽千岁接着继续说:
“我知道所谓真正的自己,其实就是全新的自己。明明就想变成更好的人,但也不愿意否定现在的自己,所以才说这样的话。拼命改变自己就是好事,轻松地改变自己就是坏事,这种说法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以前必须动手术切开肉体、流出鲜血来治的病,现在能用吃药安全的治疗,既然如此用药物就行了。这是同样的道理。”
她用食指重重地敲击桌子,被夕阳点得闪亮的脸上露出了灿然的笑容。
“如果可以用魔法能够直接解决,那就依靠魔法嘛,这没什么不妥的,小八。”
说着,她又握起了奶茶,往后椅背上靠去,半个身子掩埋在了阴影里。
“这个空间不就是你创造的吗?方便跟我讲话。既然都已经用了魔法,那就使用到底嘛,这样事情也能够变得轻松不是吗?顺带一提,这杯奶茶是我稍稍耍了花招哦,修改你的小小天地的某些参数啦。但是这件衣服倒是真的啦。”
随后,白泽千岁几乎用着令人听得有些不适的声音,扮演起了清纯的学妹形象。
“八村前辈——”
面对着她的玩笑话,我却笑不出来。
此时我甚至不敢看向她一眼,她的那双眼睛宛若拥有阻断一切的力量。我两只手抓起了裙摆,温暖的太阳光不顾着我的心情继续为所有的一切加热,哪怕我的心已经碰碰直跳。
或许白泽千岁说的是对的吧。
有些时候,的确应该向事实低头才对。
害怕麻烦是我常常做的事,现在也只要使用魔法肯定会更轻松。
不论是小早川会长的事,还是北城同学的事,都可以相当简单相当自然地解决,只要明天跟以往一样醒来,世界的一切就会回归正轨,我的生活也不用再担心会偏离预定轨道。
也许,这样就好。
突然,教室的玻璃被打破了。
一块石头落滑入了教室内。
随后,在操场上响起了她的声音,相川知惠。
“——我不认可!”
她怎么会在哪里?这里不应该会有她的位置才对?
我抬起眼望向了白泽千岁,在阴影里的她耸了耸肩,声音再一次传来。
“不是我干的哦。”
白泽千岁托起了下巴,转过头望向操场的方向。
“哎呀,她怎么会在这里呢?小八你给自己上了一把锁?”
我摇摇头。
也是直到现在,我忽然能够直视白泽千岁的眼睛了。
那双眼睛里除了蛊惑人心的魔力外,还有着不同的东西,一种一直被我忽略了的,更加单纯的东西。我想,那大抵是关心吧。我甚至觉得那个是她演出来的,但是我错了。就像很多事那样,我犯下了诸多错误,这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
我叹了口气,站起来。
两只手扶着窗沿,望向了站在操场里沐浴在金黄下的相川知惠。
此时她并非是一个人,而是牵着另一名男生的手,他的名字叫做平山英树。
不是一个人的话,就能做到很多事。
幸运的是,我也并不是一个人。
我望向了旁边的人,那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同类”。
忽地,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我决定了。
我要使用魔法。
不同于白泽千岁的魔法,那是属于八村彩花的魔法。
人不外乎是意图成为的什么。
人是实现自己有多少,就有多少的存在。
因此——
我是创造魔女,自始至终都不可能是勇者,自然无法成为英雄。
但我能做到英雄都做不到的事。
能做到超乎英雄想象的事。
这是魔女的宿命。
我既不会选择如英雄一样就这样迎来结局,也不会选择像千岁说那样创造出幸福。
于是,我张开嘴巴,在这个属于我的小小世界里尽情呐喊了出来。
那声呐喊肯定没有多少杂质,
肯定是发自内心,述说着一切的纯粹纯情的声音。
“赌一下吧。”
*
于是我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一切开始的日子。
在我眼前的是即将放弃生命的北城永治,而在我身后的是刚刚推开天台大门的小早川凛子和芹泽树里。
天气很好,这段时间总是很冷,让我不太舒服。现在的时间好像是刚刚入夏,好像是相遇了阔别已久的朋友那样,我很怀念。
不过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我还有魔法需要施展呢。
这是一个有些残忍的魔法,但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的一切结束。虽然可能会有点让三个人害羞,也有侵害他人隐私的嫌疑,可是除此以外我也想不到其他解决方法了。
——创造一个涵盖始于十一月十日,终于十二月六日的小早川凛子、芹泽树里、北城永治的记忆库,随后将记忆库的信息粘贴入三人的记忆当中。
接下来的会发生什么,我只能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了。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北城永治仍然站在围墙他,不过跟之前有区别了,他并不是背对着而是正对着我们。
小早川会长和芹泽同学站在我的旁边。
老实讲我很想骂一通芹泽同学,他骗了我好多好多,这家伙真的令人恼火。
不过这件事还是按住暂且不表吧,后面我会找他算账的。
北城永治静静地站在围墙上,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他仍然选择与这个世界再见,我们现在救下他也只是徒劳,所有的一切都依靠他自己。
打破这份宁静的人是白泽千岁。
“哎呀,怎么小八会在这里。啊啊,我知道了,小八你从未来过来呀,真是耍赖皮。你的魔法真方便啊。但是我想说哦,北城永治他呀,可能在考虑的事跟你们想的不一样哦?”
不一样?
他难道不是在考虑放弃自杀这个念头吗?
白泽千岁从背后抱着我,胸口紧紧地贴着背上。
“北城永治,不用害怕哦,你完全不用担心小八把你复活,如果小八复活你的话我就会在记录的层面上确认你的死亡。尽管只是缓一时啦。不过不过,我肯定会让你一直死下去的!总而言之,北城永治,放心大胆做你的选择吧,如果你死了小八复活你的话,我就会向小八宣战。哼哼。”
说着,白泽千岁用一只手比了个手枪的姿势,抵着我的太阳穴。
她说的是我没有考虑的层面,可确实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层面。
这是一场赌博。
一场没有对手的赌博。
但我相信眼前的这个人。
过去的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象过死亡这件事。
英雄与魔女都有痛苦的秘密,那就是——人是自由的。
我们痛苦,因为我们是自由的。
人是注定要受自由之苦的。因为他并没有创造自己,但却是自由的。因为一旦被扔进这个世界里来,他就必须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负责。
不论是英雄,还是魔女,都无法逃避。
这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
而且,现在我也终于弄明白了一些事。
我将那句话组织出来,最终化为了嘴边具体的话语。
这个瞬间,我不再需要记事本了。
我要用我的声音,我的这份纯粹纯情而又锐利的声音问北城永治一个问题。
“趁现在还来得及,我想看清楚自己。你呢?”
忽的,剧烈的疼痛先是从心脏开始,逐渐蔓延至全身。
但是我没有倒下去,有一个人在背后支撑着我。
下次再见到她的话,向她道谢吧。
毕竟在这养一个有些残酷的世界里,我们两个是彼此唯一的“同类”。
在白泽千岁的怀里,我看到了一位少年的选择。
北城永治,从围墙上走了下来。
意识在这个瞬间就中断了。
*
醒来的时候,是在校医处。
有一名少女静静地守候在我旁边,她望着我露出了笑容。
如果没有她的话,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吧。
也许还是在更大的四平空间里伏案写作?或许吧。
所以我想对她说一句话。
“千岁,谢谢你。”
这一次,没有记事本。
同样的,也没有疼痛。
随后,我收到了这样的回复。
“果然,我很喜欢你的声音呢。”

Act Fan Disk 两位魔女


魔女的幸福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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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铃风
发布于
2024年1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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