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犬大小姐太多了
画中故我
在朋友家的洋房里,挂着一副画。
画中的少女名为千叶佳代子,自她被困在这幅画开始算起的话,大概有一百年出头了。也就是说,她活在日本的年号还被称为“大正”的时代里。
说她被困在这幅画中,其实并不是真的指她因为某种巫术而被封存在了画中,实际上这不过是一种我个人方面的称赞方式。这个物语也想必没有什么离奇的因素引导,只是我和一幅画的故事罢了。
不错,我爱着画中定格在百年前一瞬的少女。
我就这样盯着油画里身穿和服的少女,不知过了多久。
挂在昏暗的洋房走廊的墙壁上,被困在画框的她朝着画外露出浅浅的微笑,双眼微阖,活在大正时代的她彼时彼刻在想着什么呢?
于一百年前手持风待草的的少女,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无意间展露的忧伤笑颜会在百年后摄人心魂,引起我的迷恋吧。
不过,还请让我把时间拨回一周前,同样是在此时此地所发生的谈话吧。
1
SideA
“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一周前的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朋友开口说道:
——大约一百年前,当时年龄不过二十三岁的神田昭彦从外国留学归来,回到日本的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继承神田家经营多年的产业,而是选择游历各地进行着实地考察,而当他在这座小城市驻足几日时,他在偏离人烟的山丘上见到了一位少女。
少女名为千叶佳代子,这是他后面才知道的事。
彼时正值二月上旬,细雪尚未完全消融,梅花盛放如簇。
身着淡红色和服的少女似乎是在户外散步,所以随行者只有一位年轻的女仆。不过,少女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偷偷背着女仆跑到了这个少有人至的地方,只是为了独自一人欣赏初春的风景,脸色略显惨白的她正手持着一枝同她和服颜色相近的梅花,忧伤地眺望着远处的晴空。
而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倚靠在梅树下的神田昭彦尽收眼底。他出神地盯着这位少女许久,然后,少女似乎是厌倦了这份光景,低下头,双目不知不觉停留在神田昭彦身上
他们的视线于此交汇。
看见眼前突如其来的陌生男子,佳代子先是诧异,然后羞涩地低下了头。神田昭彦一时间也同样的不知所措,只好尴尬地别开视线,维持着他们之间不过十公尺的距离,跟在佳代子身后的女仆这时才找到了她,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然后,发生在下一秒的是,少女和昭彦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抬起了头,互相看着彼此。
紧接着———
千叶佳代子朝着他,展现出微笑。
那份笑容究竟蕴含着少女怎样的情思呢?
青春时节的感伤,初见的羞耻…以及其中隐隐的欣慰,种种因素之下,汇聚成独属于十五岁少女的短暂花期的那一瞬,而那梅花盛放的情景正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底。
于是,坠入少女柔情中的神田昭彦紧握着印象中的那一瞬,将少女永远关进了画中。
“总之,就是一见钟情啦。”朋友说道。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的确如此,画中的少女正手持着梅花——又或者说是风待草,占据了整幅油画约三分之二画面的她并没有做出很夸张的动作,只是自然而然地伫立在花丛之中,而在她身后匆忙向她赶来的那位女仆,同样成为了构成画面整体的一部分。
“技巧上有些瑕疵,不过笔触还算新颖,总体来说是一副不错的画作。”我如实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朋友轻抚着画框,良久后,她开口道:
“这之后,神田昭彦不顾家人的反对在此处定居,并且专一地追求着这位落魄家族的大小姐。”
“这种事在以前很常见吗?”
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朋友讪讪地笑了:
“好像这种浪漫在那个时代相当流行呢。”
我继续听着她讲着一百年前的事情,不过由于年代太过久远,我只是把它当做一个类似于每一幅名画都会有的幕后故事,对此并没有明确的实感。
神田昭彦在此处花大量的资金修了一座三层高的大洋房作为住所,不顾众人的非议不懈地追求着佳代子,最终他也如愿以偿,于两年后同千叶佳代子结为了夫妻。
如果以此处作为故事的结尾,大概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吧。
可是终究好景不长,在四年之后,怀有身孕的佳代子在诞下她的儿子神田荣的两个月中,产后抑郁的她最终因自己病痛的折磨死掉了,只留下神田昭彦一人独自伤悲。
“等一下。”我打住了朋友的话语:
“佳代子死之后,这幅画不只会徒增他的痛苦吗?”
这幅画挂在了二楼主卧正对门的墙上,如果活在数十年前的神田昭彦推开自己的卧室门,所看到的第一眼就应该是这副自己死去妻子的画像,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直看了同一副油画二十年呢?
朋友只是耸耸肩说道:
“关于这件事的传闻不在少数,有人觉得是他忠贞不二的体现,也有人认为这是他对佳代子所做的忏悔……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佳代子死后,神田昭彦便专心投入于事业之中,无心照顾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从未再婚续弦。在他五十多岁的时候,于神田荣的婚礼前夜自杀了。
在听朋友讲完这些话后,我再度审视着画框里的和服少女,忽然间仿佛感受到了它的作者留下的一笔又一笔厚重的痕迹。
而在神田昭彦死去的现在,作为这栋宅邸唯一继承人的朋友久违地联系了我,在了解到我是做名画转卖的中间商的工作后,她难得请我到她的家中做客,商讨出售画作的问题。
顺带一提,这位朋友的名字是神田良子,按辈分来算的话…已经是神田昭彦的曾孙女了。
这座宅邸里的画作全都是她的曾祖父买下的,而到了百年后的现在,这些画作对作为落魄家族后继者的她已经失去了意义,倒不如卖掉换钱更实在些。
她所住的那个洋房不过是她被分到的为数不多的财产,不过依旧气派,三层高,附带一个面积不小的后院,里面除她和她的祖父神田荣,以及一位老女佣外再无其他人居住。
这座在外头看来呈纯白的宅邸,对我而言与其说是作为住宅使用,更像是一座沟通很久很久的时间与空间的古老博物馆。由于很久都未经修缮,所以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以前的风貌,如果没有看见朋友因个人需求而接的电路设备的话,我大概会以为自己回到了距今约莫百年的大正时代。
朋友家的收藏堪称丰富,山水画、浮世绘之类的暂且不论,她还收藏了相当一部分的外国油画,无论单拿那一副出来都是绝佳的上品,哪怕只是临摹也有相当的价值,足以可见她的曾祖父对艺术的热爱。
可是,在我对这些珍贵画作毫不吝惜赞赏之后,朋友却兴致缺缺地对我说:
“这些画作……乃至这座大宅子,比起哥哥们分到的财产已经算少了。”
见我没有出声,她接着说:
“我的父亲,是个败家子呢。把财产全部亏损光,又带着妈妈一起逃走了,在他消失之后,那些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哥哥们就四处钻出来,把属于我的财产全部分完了。”
我只好轻轻地摸头安慰她,不过我的右手仅仅在她柔顺的黑发停留了一下,她便不满地躲到了一边。
“又不是小孩子了……”
“哎呀。”
我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又将注意力投入于眼前的画中。
那位名为千叶佳代子的少女,跨越了漫长的时光呈现在我面前的,便是她于百年前的“现在”,由她的恋人为她所作的画。
此时的她或许不会想到,自己将在六年后死去吧。
但被定格于现在的她,无论是过去的病痛也好未来的意外也罢全都不曾知晓,仅仅是为了此刻而绽放,以前也是,现在也是,恐怕在以后也会一直如此吧。
我或许正是被这份特质所吸引了,画中少女的容貌便在我心中久久不能忘怀。这幅画就好像拥有着巨大的引力,让我的视线无法从中离开。
究竟过了多久呢?
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但是我一定在无意间展现出了久违的笑容了吧。
“喂。”
朋友叫住了我。
“你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整整看了五分钟喔。”
“抱歉,看的太入神了。”
“佳代子果然很好看对吧。”朋友并没有生气,很快就原谅了我:
“毕竟是我的太奶奶嘛,所以好看也是必然的”
朋友没有再说什么,在有关于画作售卖问题的初步商讨结束后,她就领我到了楼下,热情招待了我。
在饭桌上,我见到了这座宅邸为数不多的两位住客——年逾九十岁的神田荣,以及同样有八十多岁的老女佣知子。由于年岁已高,作为曾经引领神田家走向最繁荣时期的他早已连生活都无法自理,只得靠那位老女佣贴身照料。
一楼的长桌足以供十几位客人同时用餐,想她的亲戚全部从洋房搬走之前,这里一定很热闹吧。
我同他们共进了一段无声的晚餐,在那之后同她商量好明天看画的事宜,趁着夜色未深离开了这栋坐落于山丘上已有百年岁月的宅邸。
我耐着寒冬,回头望了一眼我的那位朋友——神田家最后的继承者神田良子的住所。
可是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却不是她的,而是——
名为千叶佳代子的少女。
穿着和服的少女。
手握梅花的少女。
现在想想,我大概在看到那幅画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吧。
而那座在细雪之下的洋房,仿佛随时都会消融于夜色之中。
SideB
我此刻的思绪,你一定不会明白吧。
这是我一个人内心的秘密。所以,不想告诉你。
那幅画我还保存着喔,挂在了我的房间里。
我们已经有多久没见面了呢?
我不太清楚了,可能有一年、两年的样子吧。
不过,当你打着哆嗦迈进宅邸的大门时,我才意识到你几乎一点都没有变。
你的手掌很温暖,足以将我融化。
想让你的目光多停留在我的身上,哪怕一秒都好。
可是——
为什么你的双眼,却一直紧盯着那幅画不放呢?
不善言辞的你,突然展现出了微笑。那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一面,让我心神荡漾。
我大概明白了。我的心情,想必同此刻看着这幅画的你一样吧。
我强颜欢笑,叫住了你。
喂。
你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整整看了五分钟喔。
没错,我嫉妒着画中的女孩——我的曾祖母,死于一百年前的神田佳代子。
2
SideA
我想,是时候详细介绍一下我的这位朋友,那位名为神田良子的女孩了。
我们之间或许很难以朋友相称吧,毕竟我和她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她不过十五岁,我还在本地的二流艺术大学读书,那个时候的她比现在要阴沉的多。
现在的她除了换上一副玳瑁眼镜外较三年前几乎没有区别,十八岁的她也已经完成了升学考试,正在为几周后的大学面试准备着。我在毕业后则是没有稳定的工作,如今帮人看画的工作也只是顺带的兼职罢了。
不过,横跨于我们之间的那道沟壑——将近十年的年龄差距依旧不会消除,现在想想也只能对我的经历感到奇怪,或许是因为她相较于同龄人要成熟的多,也有可能是我比较中意她的缘故(长辈对晚辈方面的喜爱),我就莫名其妙地同她交了朋友。
仔细回想的话,应该还是有某种契机存在的吧。
比如我为她画的那幅油画。
在我还是大三学生的时候,曾经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个女孩。
身穿当地高中的制服,年龄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出头。她总是隐藏在人群的角落中,蹑手蹑脚地慢步而行,我当时不知为何脑袋一热,径直穿过人群叫住了她。
“我能给你作一幅画吗?”
听到我的这番话后,她的眉头紧皱,毕竟是面对一个陌生男子的搭话,所以她没有当场拒绝就已经算是非常幸运的事了。
我们就这样站立在人来人往的步行道上,彼此沉默了许久。
“为什么?”她开口问道。
“大学作业……之类的。”
此乃谎言,真要说的话应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同她聊天的理由吧。不过,也许是因为我们出乎意料的相似,我们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然后,她答应了我的过分请求,相应的,我每天都会在她放学路上并肩而行,听她抱怨学校里的种种琐事。
女孩实际上并没有像外表那样不好说话,也许是我们颇为惺惺相惜的缘故吧。
在那之后,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合适的时间,来到了那座坐落于郊区的神田家宅邸。
第一眼看见这栋大宅的时候,我的确是被震惊到了。
原来你还是深闺大小姐啊。记得我当时是这样对她说的。
那个时候也差不多是冬春之交的季节,我把自己的脸埋在围巾里,尝试开一个不算很有意思的玩笑。
她难掩表情上的嫌弃,白了我一眼。
虽说那是我第一次来到她家,不过具体的事情已经记得不太清了,也许是因为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向她的家人人宣告自己是一位会公然在大街上搭讪十五岁少女的可疑人士,所以我看都没看一眼宅邸的二楼,就随她一起上了三楼的画室。
不过她的父亲早在那之前就卷款潜逃了,所以整间宅邸安静的可怕,似乎是因为体检之类的缘故,我当时也没有见到神田荣先生和这里唯一的佣人知子小姐。
这件画室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听她说,她的曾祖父很久以前也在这里作画过。
她拍了拍摆在画室中央的老旧木椅,随后坐了下去,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于是,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一笔一笔地画下了我眼前端坐着的少女。
我用了大概四个小时才把基本的外形画好,剩下的部分就等之后再完善细节也不迟。
就结果而言,我取得了出乎我意料的成果。
整幅画并没有用到很鲜艳的颜色,毕竟她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的纯黑,不过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她本人散发的冷漠气质。
画中的她此刻正抿着嘴唇,似是闷闷不乐地将双手紧握于膝前,仿佛像是随时都会离开位置的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几天过后,我把完善过的画作送给了她。
唉,明明是以上交作业为理由才得到了她的同意,这样一来不就完全露馅了?
不过以她平常远超于同龄人的成熟心理年龄来看,她应该早就知道这不过是我随口编的谎言才对。
“平心而论的话,画的不错嘛”
她如此不带虚假地回复着:
“……不过,免费给别人画肖像画之类的……你可真闲啊。”
那时的我第一时间没有想到该如何反驳她,只好故作镇定地说:
“只给过你一个人画哦!”
这也确实属于是如实相告,不过并没有听到预想而来的拌嘴,而是她断断续续的回答:
“哦……哦哦…”
总之,我们就是这样成为了朋友。然后在我毕业远赴大城市后,她就很少再联系了。
然后——时间放到现在。
我在这看画大概已经有了三天之久了,我以自己的门路,联系上了几个有意向的买家,这些画十有八九都能以一个相当不错的价格卖出去,所以朋友很是开心。
实际上,我不需要每天都来到朋友家,如果不是因为朋友急着出手的话,大概可以等一两个月来一趟。
朋友为此也相当疑惑,有一次还开玩笑说:
“嗳,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我没有把这句话太当真,所以没有回答她。朋友则是无所谓地叹了口气,再也没说什么。
朋友总是热情地招待我,听她说,我们吃的那些饭菜全都是她和知子奶奶一起做的。
知子奶奶很是热情,平常的她一脸笑容,总是推着轮椅同神田荣先生在宅邸内不厌其烦地四处走走。每一次我见到知子的时候,她就会用“小少爷”这个称呼叫我,弄的我有点不好意思。
至于神田荣先生,只有他的房间例外地设在了一楼,我还没有跟他聊过天,似乎只有在知子奶奶的身旁才会偶尔挤出一两句话,其余大多数时间都靠在轮椅上睡觉。
白天的时候,我会同朋友一起商讨看画的事宜,下午则是听她回忆这个家族的往事。
而在朋友家的每一个晚上,我都一直在观赏着画中的少女,从七点开始,一看就是两个小时。
而每次回到家中,我的脑海里便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少女的脸,明明是用颜料堆积而成的她,在我眼里却分外真实。
我尝试过相机拍下那幅画,也尝试过把那幅画临摹一遍,可是,无论是什么手段,我对画中少女的思念依旧不减半分。
我甚至还找到我的朋友,问她是否能把这幅画出给我,哪怕多少万日元都可以,我会用自己的余生去还这个债。但她却说唯独这一幅画不会卖出去。
而在今晚看画的中途,朋友突然从自己的卧室走了出来。
她穿着轻薄的纯黑睡裙,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我的身旁,或许也是想看画吧。
“我的母亲…以前也穿过这样的衣服呢。”
朋友之后就不再言语,同我一起看画。
画中的少女,就这样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
这时才想到,因为这幅画已经在这里陈列了一百年有余,所以无论是朋友,还是知子奶奶和神田荣先生也一定见过千叶佳代子吧。
当神田先生望着这幅画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到过眼前这位美丽的少女就是他素未谋面的母亲呢?
可是画中的少女并不会因此有所改变,一视同仁地看着我们——又或者说,她从来没有看过我们一眼。
少女短暂的花期,只为一人绽放。
而此时的她,也一定是在为画外的某人而微笑吧。
“如果……”
我就这样看着她,对永远盛放于二月间的少女说道:
“如果我一直看着你,你的眼帘是否就会有一瞬映入了我的样子呢?”
如果就这样一直看着你,你的微笑是否就会有一秒是为我而绽放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大概究其一生都不会知晓吧。
SideB
你的笑容是如此的摄人心魂,引起了我的迷恋。
所以啊——
哪怕那个笑容并不是因我而起,也无所谓。
只要能一直看着你,就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如果我一直看着你,你的眼帘是否就会有一瞬映入了我的样子呢?
如果就这样一直看着你,你的微笑是否就会有一秒是为我而绽放吗?
你说的这些话,同样也对我适用啊。
3
SideA
青年时代的神田荣同现在一样戴着眼镜,当年神田家的人或许都没有想到过,神田家的未来将在这个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的削瘦少年的手下再放光彩。
不过,在此之前他也同样经历了一场恋爱。
对方是他少年时代的青梅竹马,两人感情很好,总是形影不离。
二人的关系进展的非常自然,并且很快就私定终身了。
在他们婚礼的前一天晚上,他的父亲神田昭彦甚至连一句祝福的话都没说,就不明不白地自杀了,作为唯一继承人的神田荣自然是第一时间继承了属于他父亲的全部财产。
那个时候正好是战后不久,日本政府在美国的扶持下,大力发展着新兴的产业,神田荣看准机会,改组了神田家的大部分产业,成立了股份制的公司。
在那之后,当他多次有关于公司的生死存亡的问题时,他同样为家族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就是这样,神田荣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拯救了这个处于衰落期的家族,这大概就是古代史书里说的“中兴”和“盛世”了。
但是,比起神田荣在事业上的成功,他和她的妻子却一直不算和睦。
在生下名为神田美智子的女孩后,二人的关系几度濒临破碎,据说是因为神田荣在宅邸外包养了情人,不过那也只是无从考证的传闻。
在一次次争吵之下,终于无法忍受这一切的妻子愤然离家出走,想要回到自己的母亲住一阵子,或许在那之后,哪怕是生性暴躁的神田荣也会对她心生愧疚吧。
但是,意外发生了。
当妻子紧握着托朋友买来的电车票,穿过公路前往电车站的时候,有一辆车无视着路规,朝她撞了过去……
年仅二十一岁的神田知子就这样因车祸而亡。
肇事逃逸的人据说是当地的一个学生运动的领袖,年龄和她差不多大,本不怎么喝酒的他在那天破例喝了个烂醉,而不谙世事的神田知子恰好不熟悉那个地方的交规。
于是,在种种巧合的作用下,神田知子就这样死掉了。
在公司的神田荣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无比的悲痛,最后在日复一日的忏悔中度过了自己余下的人生……
“可是这栋洋房里的知子又是谁呢?”
在朋友把话继续说下去之前,我率先发问。
记得那个热情的老女佣也被痴呆的老人称呼为“知子”,这样一来的话,上面的一切都解释不通了。
“那个知子,不是我的祖母。”
她甩出了一句我难以理解的话,继续说着:
“尽管在我心里……在这里生活的她已经和我的奶奶没有区别了…但她不是神田知子。”
她只是,被我的爷爷那样称呼而已。
朋友如此说道,难掩哀伤。
——在妻子死掉之后,还有另一件有关于神田荣的事情。
在神田美智子的婚礼上,当年近六十的他看见自己身穿嫁衣的女儿时,在原地愣了几分钟后,不知为何的,疯了。
没错,疯了。
原本强势而严苛的他,眼神突然痴呆,嘴里还不断念叨着神田知子的名字,闹得整场婚礼最后不欢而散。
自那一天过后,他就什么事都不做,饭也不吃了,工作也抛在脑后,总是靠在椅子上口水直流。
很多人都说,是因为神田荣终于承受不了生活的压力,得了失心疯。也有人说,是神田知子的怨灵依凭在自己女儿的身体上,是来讨丈夫的死债的。
也难怪除了朋友外没有人愿意收留他,毕竟谁会喜欢一个痴呆的老头对自己指指点点呢?
“在那之后,只有两个人能和我的祖父说话了,一个是我的母亲神田美智子……”
“另一个,就是知子奶奶?”
朋友点点头,继续说:
“当时的知子奶奶还是这里的女仆长呢,因为母亲不能照顾他一辈子,所以我们就恳请她留下来,一直照顾祖父到了现在。”
“所以,连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朋友摇摇头:“不知道,或许以前住在这里的女仆们知道吧,不过在我们为了不让祖父伤心,所以一直以来都称呼她为神田知子……到最后,或许这个名字已经取代原来的她了。”
“但是……”
我依旧不明白向朋友发问:
“为什么知子…她会平白无故地接受这样的请求呢?代替已死之人活下去,抱着这样的心情在同一间宅邸里一直生活了四十年,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朋友低头沉思许久,最后给出了那个我忽视的答案:
“或许知子阿姨她,也想要成为神田知子吧?”
在说完这句话后,朋友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知子奶奶,我见她不愿再说,于是也看向她——那位或许可以被称作神田知子的老女佣。
她正推着轮椅,同神田荣先生一起在大堂内散步。
平常讲话的时候,为了让耳朵不好的神田荣先生听见,知子奶奶的说话声一般都很大。
他们的对话如下:
阿荣,累了吗?
稍微有点累了。
那么,要休息吗?
不用了。
……
知子,你在吗?
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有些饿了。
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你拿碗粥过来。
好……
不知为何,当时听到的这些话直到现在都很清晰。
当他们稀疏平常的话语结束后,那位老女佣便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她脸上的皱纹同沟壑那样纵横交错,神色疲惫。在看到我们后,她马上向我们招呼:
“大小姐,小少爷!已经到餐点了!”
她在这个家当了六十多年女仆,如果从神田荣开始算起的话,已经服侍过三代的家主了。而今后她也一定会继续在这里工作,一直到神田荣死去为止吧。
。
再一次见到知子奶奶是在一天后,那时她正在二楼看画。
看的正是那幅由神田昭彦所作的,那位和服少女。
我和她不约而同地选在了夜幕缓缓落下的七点整看画,窗外细雪依旧,走廊内只有老旧的电灯照明,所以能见度相比要低一些,整体来看有一种昏暗的感觉。
我悄悄地来到她身旁,而她只是仰视着画中的少女,一言不发。
以年龄来看的话,知子应该是不会认识千叶佳代子的吧,毕竟在她出生之前,佳代子就因为疾病死去了。
可她凝望着画的眼神深邃而淡漠,好像已经同她相识了许久。
“小少爷。”她突然叫住了我,随后自言自语道: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当初穿上那件和服的人是我的话,那么…阿荣身边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我呢?”
在很久很久以前——彼时还是年轻少女的她,或许也喜欢过那位被困在笼子里的削瘦少年吧。
“小姐很信任我呢,所以在小姐还在熟睡的时候,我偷偷地把它穿在了自己的身上,用胭脂打扮自己。然后,叫醒了阿荣。”
她一句一句地讲着六十年前的往事,语气平静得有点渗人,仿佛是在诉说着同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和阿荣牵着手,一起走了很久。我明白,阿荣喜欢的并不是我,我从来不敢向她诉说我的真心。”
所以,这样就好了。
我大概明白了,眼前的这位老奶奶会被认作神田知子的理由。
就像是穿上水晶鞋的仙度瑞拉那样——有那么短暂的一夜,她是作为神田知子而活着的。
而在那之后,她就一直以神田知子的身份度过了四十年的时光。
到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可知子奶奶的话语还未停止:
“可是当我问他,‘你眼前的这位少女是谁呢’,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回答了——”
然后,她在下一刻的回答令我怔在了原地。
那是足以将一切推翻的答案:
“可阿荣所说的那个人,既不是我,也不是知子啊。”
事到如今,那个人的名字早已呼之欲出。
千叶佳代子。
神田荣所恋慕的少女,名为千叶佳代子。
神田昭彦的妻子,同时,也是他的母亲——死于一百年前的、在画框中永生的少女。
也许他在看见挂在父亲卧室正对面的那位少女的第一眼的时候,就深深地爱上了她吧,可是他并不知道画中的那个人就是她的母亲,于是乎,少年开始疯狂地追求着画中的少女。
与此同时,有两位女孩——知子以及一位相貌平平的女仆——同样喜欢着那位戴着眼镜,神情严肃的男子。
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情永远都无法被传达的知子,决定穿上了和佳代子一样的和服,把自己打扮成了佳代子的模样。于是,神田荣很快就爱上了她,二人就这样喜结连理。
至于他们为什么在婚后关系恶劣的原因,想必也是出于此吧。
那个流言中的情人确实存在,神田荣分明已经是有家室的人,却依旧恋慕着画中的少女。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他确实是相当忠贞的,因为他喜欢的少女自始自终都只有佳代子一人。
而神田知子无法忍受自己一直作为他的母亲而活,所以离家出走了。
然后——死去了。
和佳代子一起,死在了二十一岁的时光里。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知子奶奶话语中另一层的含义。
——如果当初穿上那件和服的人是知子奶奶的话,那么…那一天死去的应该就是她了吧。
知子和小女仆是最好的朋友,但是…那位女仆,知子奶奶在那个时候害怕了。
所以,神田知子死去了。
然后,再让我们顺着往下吧——神田荣在自己女儿婚礼那一天疯掉的原因。
朋友说过,自己的母亲曾经也穿过那件和服,也许朋友的父亲也爱上了那一幅画,所以她才要扮成千叶佳代子的样子吧。
于是乎,婚礼举办的那一天。神田荣看到的那位新娘——也就是她的女儿,身穿着淡红色和服,长发漆黑,正同她的妻子完全一致。
在自己的妻子死去的这二十多年来,他肯定也知道了画中的少女就是自己的母亲吧。
母亲,妻子,女儿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她们全部都是同一个人,全部都是千叶佳代子。
知晓一切的他突然大笑起来,就这样疯掉了。
而在那之后的四十年里,只能认出神田知子的他,或许是因为无法忘怀对知子的惭愧之情,而进行的独自一人的忏悔吧。
在临走之前,知子奶奶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你知道画中的那个女仆是谁吗?”
我摇摇头。
她轻声地笑了,说:
“她是我的母亲,因为她也随着千叶佳代子定居在神田家中,所以我才会从十五岁就在这里当女佣。”
“那她……”
“很久以前就死了,不过在我爱上阿荣的时候,她就已经离开了这里。”
知子奶奶此时的笑容是那么的冰凉,同平常的她大相庭径:
“或许是因为……早就看透了吧?”
——请你离那幅画远一点,不然的话,你也会遭殃的。
在抛下这句话后,她就离开了二楼,再也没有回头看那幅画。
只有我留我一人,独自注视着千叶佳代子。
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依旧爱着她。
SideB
在你们全部都离开后,我推着爷爷的轮椅来到了二楼。
爷爷在疯掉以后,知子奶奶就再也没有带他上过二楼了,大概是害怕那幅画再次引起他的回忆吧。
我轻轻地推动轮椅,来到了父亲曾经的卧室前。
因为你实在是太烦了呀,知子奶奶,如果你不告诉他的话,我或许就不会这么做了。
——爷爷,爷爷,听的见吗?
我把爷爷叫醒了。
——爷爷,你快看那幅画!
此时的我,一定是在吐露着世间最恶毒的言语吧。
我对他说:
——爷爷,为什么知子奶奶,在那幅画里笑着呢?
看吧,佳代子,知子,美智子,全都在那画里笑着呢!
……或许,我也会成为其中之一吧。
4
在我从知子奶奶口中知道所有的真相的第二天后,神田荣先生的病情突然恶化了,朋友和知子奶奶一大早就赶去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医院,一直到下午朋友才一个人回来。
朋友告诉我,知子奶奶需要在医院里一直照料他,估计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现在,这栋三层高的大洋房里,只有我们两人。
在餐桌上,我们几乎都没有说话,朋友的脸色很阴沉,我想是因为祖父的病情才会导致她的心情如此之差吧。
在简单的晚饭后,我提议去二楼看画,朋友欣然答应了。于是,我们便一步一步地踏上老旧的木制楼梯,来到了二楼。
接着,我带她兜兜转转,在这期间讲了不少我们之前的趣事,她的心情也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
我们就这样一直走着,然后停在了主卧的门前,来到了那幅油画前。
画中的少女依旧,我和朋友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医生说,祖父大概活不了几个月了。”
“这样的话,你应该会很寂寞吧。”
如果连神田荣都离她而去的话,那么她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就真的没有能够称为‘牵绊’的东西了。
她,神田良子将成为神田本家的最后一人。
“荣先生他,在最后说了些什么呢?”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说:
‘——所有人都爱着她,可她却不爱任何人。’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的清醒,仿佛这些年来未曾生活在梦中。”
朋友苦笑道:
“对了,继续跟你讲一下父亲的事吧。”
神田久静,入赘前的姓氏是梅村。
朋友说她不怎么记得父亲的事,毕竟神田久静在她三岁的时候就同她的母亲从这座宅邸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朋友以前听佣人们说,她的父亲是从东京的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而母亲美智子在东京的一所贵族女子学校念书,年龄不过十五岁。
机缘巧合之下,他们在一颗梅树下相遇了。
彼时正值二月上旬,梅花盛放如簇。
“——父亲在见到那幅画之前,就已经爱上了眼前的这位少女。”
“那么,为什么令堂又在最后成为了佳代子呢?”
“你果然知道啦,真是机灵啊。”
紧接着,她继续向我述说距今不过二十多年前的故事:
梅村久静决心要追求美智子后,同她一起回到了这座宅邸中,他感叹于这座洋房的奢华,然后随着母亲的脚步走上二楼,看遍了这里所收藏的所有画作。
而当他看见了出自神田昭彦之手,在画中手持梅花的唯美少女时,便不由自主地,被夺去了心神。
当母亲发现这一回事的时候,他已经在画前不知驻足了多久。
——没错,他同时爱上了恋人和恋人的祖母。
美智子比起自己的母亲要文静不少,所以羞于将这件事跟他挑明。
而久静呢,则是一再地于内心谴责着自己,但是对那位定格在画中的少女的情感却又不断折磨着他。
然后,就像她的母亲所做的那样,美智子穿上了那件流传数十年的红色和服,同梅村久静成婚了。
就像是天大的笑话那样,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合二为一,成为了同一个人。但久静却并未因此感到欣喜。
或许是美好的实在被虚无填满,又或许是高洁的理想被现实玷污,在神田久静的眼中,穿着和服的她既不是美智子也不是佳代子。
而在美智子的心中也有着同样类型的疑惑,身着佳代子的衣裳,模仿佳代子的妆容,学习佳代子的一切……可她又在哪里呢?过去的那个天真的少女,又到哪里去了呢?
她触及到了——那幅画作真正的意义。
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是死于百年前的千叶佳代子借尸还魂,代替自己活了下去嘛。”
朋友如此说道。
画中的少女来到了现实,而现实中的少女却回到了画中。
百年以来,都是如此。
朋友继续补充:
“要种植梅花的话,果然还是嫁接比较快吧?”
斩断少女的嫩芽,再接上千叶佳代子的未来——同大自己十岁的青年相爱,然后死于二十一岁的某一天,这便是所谓的‘命运’。
神田久静惧怕着这份命运,并且无时无刻都想要逃离这座宅邸。那个时候的他是一个不合格的继承人,错误地决策让家族的产业蒙受大半的损失,同时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在神田良子三岁的时候弃她而去了,只留下那件淡红色的和服,永远地被收纳在了主卧的柜子里。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朋友无所谓地说:
“也许他们真的逃离了命运吧,不过到最后却留下了我,只是为了给这个家族留一个徒具虚名的空壳。”
她用无机质的音色,自言自语:
“也有可能死在了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哈,这是什么?因果报应吗?”
如果她的母亲,真的同那个命运所预示的那样会在二十一岁遭遇变故的话,那么她应该早就死了,死在二十年多年前。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的呢?”
我不禁发问。
如此残酷的、命运。残酷到将这个家族整整四代人都卷入到自我怀疑的漩涡中。
我隐约察觉到,好像有关键的一点从一开始就被她掩埋了。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差告诉你这一点了——在讲曾祖父的故事时,我撒了个谎。”
朋友难得的露出了笑容,不过那个微笑所表达的并不只是单一的情感,而是什么更复杂的东西隐藏在她的内心中。如果硬要去形容的话,大概是如同画中的千叶佳代子那样的微笑吧。
“我的曾祖父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千叶佳代子已经死了。”
就总体而言,她跟我讲的那些关于神田昭彦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勘误,但是,出于种种的原因,神田良子她调换了一件事的顺序:
——那幅和服少女的油画,并不是在佳代子生之前所作,而是因佳代子死之后而成。
明明是六年前的一瞬,神田昭彦却在佳代子死之后才把她画了出来,究竟是怎样的执念,才能让他于六年后仅凭借印象就能将其再现呢?
我明白他的这份执着,因为我也一样。
神田昭彦爱着的,不是神田佳代子,甚至不是千叶佳代子,他只是爱上了十五岁少女转瞬即逝的那一个微笑。
只是爱上了那一瞬间的少女,仅此而已。
啊啊,我终于明白了,一生仅仅只是为了一瞬的绽放,而这幅诅咒了这个家族有百年之久的油画,正是神田昭彦近乎扭曲的执念的结晶。
对那一瞬间的少女坠入爱河之后,神田昭彦便疯狂地追求着她。
也许千叶佳代子从来就没有爱过他吧,但是碍于自己的家庭对攀附高位的追求,佳代子只能选择嫁给了他。
而在婚后,两人的生活也一定不会愉快吧。
神田昭彦只追求着少女的那一瞬,而佳代子未曾爱过他。
结果反倒是因为神田昭彦的执念,浪费了少女最珍贵的年华。
他对佳代子不管不顾,甚至有可能还因此虐待了她,于是本就病弱的佳代子每况愈下,最终在产下了荣先生之后就死去了。
得知这一消息的神田昭彦也许是的确有产生过悲痛吧,但是,他利用了这份痛楚,于三楼的那间旧画室中将‘祂’画了出来。
真正的,独属于他的‘少女’,连名字都不需要,永远地将少女定格在了那一瞬间,钉死在正对主卧的墙上。
也难怪佳代子死后,他没有再续弦。
因为他最爱的那个少女,一直都在这里啊……
但是,当他发现自己的儿子神田荣也爱上了这位画中的少女,并娶了一个同她一样的妻子时,神田昭彦或许察觉到了吧:
——这便是他的‘报应’。
最后,他选择了服药自杀,同佳代子一起赴往了黄泉比坂良之中,不,等待他的应该是无间的地狱吧,于是神田昭彦就这样,在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忏悔之中,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也许在那个时候,佳代子也尝试过去爱上他吧!
可神田昭彦却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他爱着的不过是千叶佳代子的幻影,在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应该已经心灰意冷了吧。
然后,在他们二人共同缔结的诅咒成型之后,那幅画正引诱着他们的子孙后代们,一个又一个地走向了死亡。
真是、可悲。
但是。
“即使这样,我还是爱着她。”
爱着死于一百年前的她,爱着那少女的永恒一瞬。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吧。
朋友再不做声,只是共同欣赏着画中少女的最后之时。
SideB
我知道的,你喜欢的那个少女从一开始就不是我。
可是,没有关系呀,即使你的笑容不是为我而绽放也无妨。
我用钥匙打开了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从存放衣服的厚重木箱里取出那件和服,小心翼翼地穿上,系上绳带。
然后在古旧的梳妆台前打扮着自己。
逐渐地,将自己身为神田良子的过去用厚厚的化妆品掩盖住,自己早已对这个步骤了然于心。
说起来,你好像从来都没有直呼过我的名字啊。
如果,在成为她之前,能听你叫我一声“良子”的话,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啦。
现在的我,究竟是谁呢?
是我自己——神田良子吗?
是我的母亲——神田美智子吗?
是我的祖母——神田知子吗?
还是我的曾祖母——神田佳代子?
还是那位死于一百年前的,千叶佳代子呢?
于是,我看向镜中的那位少女。
那位少女,名为——
5
SideA
故事已经讲的够长了吧,所以,就让我把时间拨回现在。
我就这样盯着油画里身穿和服的少女,不知过了多久。
挂在昏暗的洋房走廊的墙壁上,被困在画框的她朝着画外露出浅浅的微笑,双眼微阖,活在大正时代的她彼时彼刻在想着什么呢?
于一百年前手持风待草的的少女,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无意间展露的忧伤笑颜会在百年后摄人心魂,引起我的迷恋吧。
于是,我走近了她,第一次地触摸着她。我心爱的少女,死于百年前的一瞬。
然后。
——我拿出了雕刻刀。
用力地,透过油画的保护层,狠狠地在画上划过。画中的少女就这样的被我贯穿,痛彻心扉的感觉蔓延于我的全身。
我好像在哭,也许这就是失恋的感觉吧。
“对不起……对不起…”
我跪在地上,无力地向她抱歉。
这样以来的话,应该就没有人再会爱上她了吧?
没错,不仅仅是为了良子,也是为了让我能够独占她的微笑。我如此安慰自己。
我就在这里,一直无声地哭泣着,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来。
因为神田荣先生已经死了,昨天晚上的时候,他的病情突然恶化,死在了医院里。知子奶奶也因此辞退了工作,以后应该都不会再来到这座宅邸了吧。
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再也无法回头了。
但是,远处好像有脚步声响起。
“为什么,在哭呢?”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勉强抬起头,然后不敢相信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面容姣好,长发如墨,身穿着淡红色和服的她,已经被我杀死的画中少女,如假包换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她轻轻地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低语着,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在她的搀扶下,我艰难起身。
少女的容貌和其中散发出的沁人清香让我如痴如醉,长发如同丝线般缠绕于我的肩上。
于是,她向我问道:
“你眼前的少女,究竟是谁呢?”
眼泪浸湿了我的围巾,我对她说:
“——对不起,良子。”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想起,似乎是在很久以前,我应该是喜欢过她的吧。
就像她的父亲那样,同时的爱上了少女与她画中的先祖。
这便是我和她最后的记忆。
窗外的细雪消融,梅花正盛。
SideB
每一次同你并肩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便不由得心跳加快,每一次同你交谈的时候,内心便不由得感受到一阵欣喜。
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憧憬着你。
那么,请多指教啦,里见……不,现在应该称呼你为神田先生了吧?
即使你不会记住我的名字也无妨,我会同你一起携手,死于这一瞬。
。
尾声
在梅树下,有一位少女,她并没有死在百年前,而是切切实实的和我一起活在现在。
她同我一起在那座大洋房里生活着。
“没想到这里还有一株梅树啊”
我和她手牵着手,如此感叹道。
“或许是因为当年故意留下一株没有砍掉呢。”
“是嘛,希望如此。”
我笑了笑,她也和我一起笑着。
我自从我和她结为夫妻开始算起,已经有一年的时光了。没有人见证我们的婚礼,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我和她的存在。
我们可是很恩爱的夫妻哦!
不过。
我不知道少女的名字。
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起。
但是,这样就够了,我真的已经非常满足了。
漫步结束之后,我和她一起走近洋房,登上三楼的祠堂。
我看向祠堂——
曾祖父神田昭彦温文尔雅,祖父神田荣带着眼镜,不苟言笑,父亲神田久静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的,不过很是英俊。
而在一个个陈列的相框的最下方,摆放着我,也就是神田直哉的照片,这是为我很久以后准备的东西。
而我看向另一侧。
那些画框中的少女,名字分别为——
神田佳代子。
神田知子。
神田美智子。
还有——神田——
以及,她们每一个人的外表都出奇的一致,但只要用心看的话,还是能分辨清楚的。
当我回到二楼,来到我们的房间前门,看着那一副画。
画中的少女此刻正抿着嘴唇,似是闷闷不乐地将双手紧握于膝前,仿佛像是随时都会离开位置的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那位少女的名字,是什么呢?
这幅画,也一定是某人曾经为自己心爱的少女所做的吧。
我看向画框下,有一个人留下的娟秀字迹,作为这幅油画的标题。
我同她一起,把标题念了出来:
画中故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