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风：秋千·氯化钠·豆浆
偶尔，我会到家附近的公园荡秋千。
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值得挺起胸脯向世人大声宣扬的事，相反很多时候得在旁无他人情况下才能做。弄丢了孩童身份的我，也同样弄丢了荡秋千的资格证。尽管可以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然而无法理解便是无法理解，无法改变的便是无法改变，我想。举个例子的话，氯化钠是食用盐中的主要成分，可是往往对氯化钠或化学知识一知半解的人会相当偏执地认为所有的盐都是氯化钠，哪怕他在各种各样的地方都接触过关于盐是什么的描述。毫无疑问，这是偏见，但却是有不少受众的观点。
有些跑题，说回正文，关于荡秋千的事。
那天，我冒着寒冬买了杯豆浆和煎饼当做早餐，刚喝下冒着热气的豆浆一口，我忽然觉得世界恍恍惚惚——这并不是常发的，只是时而会突然来一两次无关紧要的事——，世间的所有似乎都失去了它们的重心轴线，不停地以不和谐的频率摇晃，汽车、红绿灯、高楼大厦，亦或是白云、太阳，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摇晃。
不仅是外面的在摇晃，我觉得我的心也是一样，不太安定，不太平静。我想，今天就暂时不要去上课了，请假就免了吧，回去再跟老师说明情况也并非不可。
勉强将早餐吃下肚里后，我来到公园里荡起了秋千，每次发生这种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我都会来这里，荡秋千是唯一能让我感到些许平静的事。
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有稚嫩的声音叫住了我。
我抬起视线，一顶黄色的帽子就在眼前。
我能清楚地看到帽子正面写着的文字，是附近的一所幼儿园。
眼前，是一位跟我一样翘课的家伙，不过我是不会被原谅的那方，她肯定是被担心的那方。
但不可思议的是，她直挺挺地站着，没有一丝摇晃。
“姐姐，你为什么一个人在玩秋千呢？”
那顶小小的安全帽下，一张可爱稚嫩的脸问着我这样的话，我本来不打算回答她的，然而当我视线与她相交的那刻，当那双纯粹的眼眸朝向我的那刻，我立即向这一切举起白旗。
于是，我这样回答，模模糊糊，死撑面子。
“我在等男朋友，有些无聊想着好久没玩过了，所以就来玩这个了。”
显然，我并没有男朋友。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在意的人。
“欸——姐姐有男朋友啊？我姐姐也有男朋友，长得好高，能把我举得好高好高。”
“诶。”我说，“那你姐姐跟男朋友在一起很开心吗？”
她夸张地摇头，然后张口说：
“一点也不，我姐姐和他男朋友每天都吵架。”
“这样呀。”我觉得我问了不该问的事。
还是稍微转化下话题吧，再者说我也并没有男友，谎言可是很容易暴露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去幼儿园呢？”我盯着帽子上的字念了出来，“秋田幼儿园。”
她没有半点犹豫，甚至是露出笑容回答我。
“我看到了一只发光的蝴蝶。”
蝴蝶？天气预报说过些日子会下雪，我不认为这种季节蝴蝶还会活着。
但是，我却又不觉得她在说假话，那双笔直的双眸令我无法怀疑。
“然后？”
“我就去追那只蝴蝶了，追着追着就从幼儿园出来了，然后就来这里了。”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试着勾勒出发光的蝴蝶的模样，但不论怎么样都似乎抓不太真切，我想那肯定不是现实生活会存在的生物吧。大概是玩具之类的吧？毕竟蝴蝶怎么可能会发光，再说冬天也不太可能会有蝴蝶。
张开眼，眼前的一切忽然恢复了正常，这是我生活过无数过日夜的世界，没有摇晃，没有偏移。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症状会恢复得那么快，但现在似乎并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有一个肯定会被人担心的人站在我的面前。
幸好，我记得秋天幼儿园的方向，我拉着她的手把她领回了幼儿园。如我所料，幼儿园里教职员都乱成一团，我有些怀疑他们的工作态度了，毕竟好像也没有报警的样子。
那天，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向我挥手告别。
我能回以的，只是没什么感情的笑容。
也许是她一语中的，又或许是命运所致，总之，自一个星期后的圣诞节后，我陷入了热恋当中。
在落下大片大片雪花的白色圣诞节那天，当我搓着痛得通红的手指头我，冒着大雪来到化学社的那天，我在意的那个男生向我告白了。
我从没有想过原来对方也很在意我。
很快，我们成为了学校里的模仿情侣。
我们会在自习室里一起用功读书，会在放学的路上牵起对方的手指，会在对方生日的时候送上自己的礼物，会第一次希望情人节的到来，也会在社交软件上每日发送近百条消息。
我们几乎无话不说，无话不谈，既是情侣，亦是密友。
毫无疑问，我们都视对方为最重要的那个人。
我们走过无数条街道，去过无数个店铺，原先害羞腼腆地牵起手指，现在也已经能完全毫不在意地牵起整个手掌。
我和他一同度过了四季，享受了整整一年的幸福。
这一年里，那个摇晃再也没有来到过我的世界，我想，我应当是战胜了不知名的恶魔。
直到那一天。
同样是冬日，不过是个双休日，我早早起床买上一杯豆浆，便看到他传来的消息。
他向我提出了几个约会的地点，但我都没有什么意愿，于是他问我有什么想法，然而我却回答不出来。以往，地点都是他来选择的，但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于是，他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他的语气有些强硬，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的的确确不太想要去那几个地方，同样有些强硬地回答了他，随后，便是留下了一句我无法理解的话。
——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思考着，忽然，摇晃恶魔再次找上了我。
几乎是彻头彻尾的绝望压倒了我，那段时间里里我什么都做不了，仿佛是被鬼附体了一般，吃什么都没有味道，豆浆喝下去也味如白水。
我看到所有的一切都在摇晃，包括我。
像是寻找着解药似的，我又一次来到许久未光临的秋千。
那是这个世界唯一不摇晃的事物。
我坐了上去，轻轻荡了起来。不断地向上，向下，循环往复。这一年里我都没有来过这里，我原以为我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随后，一顶黄色的帽子又出现在我眼前。
“姐姐，又见面了。”
是她。
是我一年前见过的那个小女孩。
同样的，整个世界里没有摇晃的人，也只有她，
她的样子没有多少变化，似乎身高长高了一些，我并不太清楚，毕竟是过去了一年的事。
“欸，好久不见。”我说，忽然又问起了一件事，像是自我安慰似的，“你姐姐和她男朋友现在怎么样？”
“还是天天吵架。”
“没有分手？”
“没有。”
她相当肯定地摇头。
我点点头，长长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那，你怎么在这里？”
“我又见到那只发光的蝴蝶了。”
“欸，那这次你抓到它了吗？”
“嗯！”小女孩重重地点头，连上露出可人的笑容。
随后，她从手里掏出了一块白色的像是冰糖的东西，很快我就意识到，那并不是冰糖，而是一块盐巴，一块氯化钠。
“我抓到蝴蝶后就变成了这个。”
她把盐巴递给了我，我握在手心里，这同样是没有摇晃的东西。
那瞬间我思绪万千，想到了很多很多，想到了父母找算命的人，那个戴墨镜的陌生男人认为我能度过非凡的人生；想到了过去幼儿园的时候，我曾向老师说自己要当一名科学家；想到了与他热恋的时候，我曾一次又一次抬起眼望向夜空中闪闪发光的繁星，他问我在看什么，我却摇摇头说没什么。
当我回过神时，小女孩已经走了，她留下看那块盐巴，以及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
——如果豆浆没有味道的话，那加氯化钠试试看？
我照着纸条的指示，向豆浆里加入了整块盐巴，随后用吸管不断搅拌，就像我在化学社里做过的许许多多次实验那样。
接着，我轻轻喝了一口那杯豆浆。
很咸，但我忽然落下了眼泪。
周围的一切不再摇晃。
我来不及为某些事物感伤，也来不及为某些事物诉诸言语，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熟悉的那个电话。
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在不再摇晃非常现实非常真切的世界里，我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