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莉丝:碘伏.茶叶盒.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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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生活在全世界最恶劣的地方。
每一天无数的同胞在我眼前惨死,而我,只能躲藏奔波,疲于奔命。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我们私底下给她取了个诨名,叫碘伏魔女。
她的体型比我们巨大许多,不,用许多这个词可能还是太过保守了。如果说我们只是一颗小行星,她可能有一个太阳那么大,硕大的她同时还穿着白衣带着白帽,在冰冷的白炽灯活像一尊浑身发着白光的上帝,掌管着我和同胞们的生杀予夺。
然而这尊神明的恶行有多残暴,我实在很难用短短几句话陈述,先从这个地方说起吧。
我们生活在一个叫做诊所的地方,我想应该改名叫屠宰场更为合适。这里充斥着我们各种各样的天敌,从紫外光,酒精,各类化学药物甚至到开水,都能轻易地杀死我们,不过这些仅仅只是武器,武器的使用者自然是她,她最常使用的便是名为碘伏的棕紫色可怕液体,这也是她诨名的由来。
就是这样的地方,每一天都会有无数的同胞被送到这里来,他们本安详地生活在人类的皮肤上,器官上,甚至有些刚刚找到一个能进入的伤口,可是一旦来到这里,好日子可就完全到头了。
每一次同胞随着病人来到这里,碘伏魔女总是面带微笑,温柔地对病人说不痛不痛,病人们也都回以微笑,可这看似温馨的场景背后,就是我们的噩梦。
棕紫色的液体从神明之手上从天而降,漫山遍野让人无处可逃,然而这场大洪水中并没有让我们逃生的诺亚方舟,反而洪水总是精准地往我们最密集的地方袭来。
无数同胞在泛着恶魔颜色的洪水中哀嚎,他们的身体在碘伏里扭曲得不成样子,几乎可以说是一触即死,而稍微顽强些的,则更为痛苦,因为他们忍受的时间长上许多,可是终究还是走向死亡。
这样的屠杀,被总是微笑的碘伏魔女称作“消毒”。
一想到这个,我就难免绝望地想着,不同物种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神与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我以为我也迟早会有被屠杀的一天,直到诊所出现了一个新事物。
那是一个茶叶盒。
碘伏魔女从来不会对茶叶盒消毒。
我曾好奇地接近那个事物,结果意外的发现大批的同胞在里面安居乐业地生存着,他们从来不会被屠杀,反而被好好地保存着,这样的地方,简直就是天堂!
只是天堂出现在屠宰场,实在太过突兀。
我虚心地向茶叶盒的居民请教不被“消毒”的诀窍,而他们则趾高气昂地告诉我说,只有不潔的低贱者才需要被“消毒”。而茶,是在神明世界中极其高雅的事物,他们也在进行一项极其高雅的工作,那就是“发酵”。哪怕不从事这项工作的同胞,也仅仅是与茶沾边,也因此变得高雅洁净起来了。
我对这样的理由感到沉默,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之后没过几天茶叶盒就被带走了,我心想的确应该如此,天堂岂有出现在屠宰场的道理。
后来我听说这茶叶盒是碘伏魔女的恋人送给她的,魔女每次说到她的恋人,脸上总是浮现出笑容。
那种笑容和面对病人时的温柔笑容不同,它让我感到甜蜜和沉醉,也许是魔女这样笑的时候从来不会想起来“消毒”这样的琐事,只是眼睛望着不知道哪里发呆。
我感觉到那是真正的温柔。
很长一段时间,诊所出现的东西再也没有和茶叶盒相似的东西,我为这逐渐平淡的屠宰场人生感到无聊,开始期待起不一样的新来客。
于是,我便每天一边亡命奔波,一边望着碘伏魔女甜蜜的笑容过日子。
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不一样的东西出现了。
首先是碘伏魔女笑容的消失,还有日复一日的眼泪。
空洞的眼神在消毒时几乎要给我悲悯的错觉。
据说魔女的恋人死了,也是在一个和屠宰场差不多的地方死的。
魔女在此以后再也没有笑过。
就连给病人消毒的时候也没有笑过了。
她的表情冷酷,变得像真正的死神。
正如我所预料的。
不一样的新事物很快就出现了。
那是一块生锈的铁片,从自行车上拆下来的,就是那辆她每天骑着来上班的自行车。
我想这样的拆卸应该会让自行车损坏吧,魔女以后怎么上班,我不禁疑惑地想到。
更奇怪的是,魔女没有对铁片消毒,只是拿着它不断地端详摩挲,空洞的眼睛背后不知藏着何种思绪。
我冥思苦想,也实在想不出这铁片有什么不同,它不仅不高雅,反而因为生锈而肮脏无比,那里生活着一批民风彪悍的同胞,被人类们称作“破伤风杆菌”,他们因为能够杀死人类,而成为屠宰场的常客,无数的病人前来进行“消毒”的大屠杀,以免自己陷入不妙的境地。
而这次,魔女对铁片没有任何消毒。
我屏住呼吸,脑里忽然闪过某种可怕的设想。
只见魔女忽然用力地划向自己的手腕。
神明的血液比碘伏洪水还要澎湃地喷涌而出。
碘伏魔女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生命逐渐流失,却毫无动作。
这是一直求生的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举动。
我看着逐渐冰冷的她,忽然想起来许久以前她那甜蜜的痴迷的笑容,这样的对比可能和天堂之于屠宰场一样强烈。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也许。
这是碘伏魔女对自己的“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