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与恋爱与无证猜想（上）

“选一张吧，对了，你可以拿起来看的。”
万暮秋惊叹于她的切牌技术，可对“占卜”这种迷信的方法仍抱有不小的怀疑。她可能是魔术师，是赌徒，而不是占卜家，会相信虚无缥缈的自我催眠公式。
他扫了一眼牌，从中拿出一张。
“把这张牌放在桌上，背面朝上，不要让我看到。”
万暮秋心中疑惑，还是照着做了。
“接下来，我会挑选一张与你相同的牌出来。”
“等一下，占卜是这样的吗？现在的场面怎么想都是在变魔术吧！”
“这就是外行的思考模式了，你以为我会靠洗牌手法来精准定位的牌吗？还是以为我会通过你选的牌进行分析？那只能证明我的观察力还不错，或是我拥有花言巧语的本领。”
浅杉雪双指夹起一张牌，旋即甩向桌面，激起的震荡将另一张的牌面翻转过来。
“我能猜(占)到(卜)你的选择。”
话音落下，两张红心Q静静躺在中间。
万暮秋竟有些害怕，这不可能是巧合，也没必要是巧合。
“这是戏法…还是魔法？”
“我说过，这是你的选择。那么，下一个环节。前面只是给你开眼的小菜，重要的节目当然要放在后头。‘恋爱占卜’，这个词听上去不错。”
浅杉雪整理好牌，拨弄起披散的长发。
“你认为，何为‘占卜’？”
“凭空预测不可知之事。”
“果然你还是有些误解。”她伸出手指，“第一，不可知的事情可以是未发生的，也可以是已发生的，而已发生的事情，用‘预测’便太不妥当；第二，凡是已发生之事都有迹可循，‘凭空’二字过于片面。”
居然出奇的有理有据…万暮秋不得不承认她的解释是具备逻辑的。
浅杉雪继续说了下去：
“目前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明确谁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否则后续的一切都是空谈。”
万暮秋点了点头。
“可是就连我自己都不了解。她的样貌，她的姓名，她的性格，我一概不知。”
“很奇怪的表现，不过也不是毫无头绪。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她是你喜欢的人。”
“这…算不算是废话。”
“好吧，那我换个说法，你会喜欢上自己不喜欢的人吗？”
“怎么感觉更矛盾了啊！”
浅杉雪一时语塞，不自觉地扯弄发梢。她的表达能力真有这么差劲吗?
“让我想想，得让你理解我的意思才行。还是先把话题回归到‘占卜’上来吧，我所说的占卜，并非故弄玄虚之流。如果占卜真能洞察世间，那也不会被冠以‘占卜’这个听上去就很不靠谱的名字了。它的作用对象只有‘事实’。”
“我好像有点懂了。我喜欢上她是事实，她的存在也是事实，只是对我来说这些都是不可知的。”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没法点化的笨蛋呢。哼哼，而‘恋爱占卜’就可以揭开覆于谜底之上的面纱。”
两人又商讨了有关“恋爱占卜”的计划，浅杉雪说，这不是简单的猜数游戏，是关乎人生大事的复杂谜题，常规的占卜是不管用的。
万暮秋离开心理咨询室后，心情莫名舒畅。恋爱的火焰从未停止过舔舐血液，他依旧面临着困境。可他能感觉到希望的存在，即使浅杉雪现在并未占卜出什么线索。
他想，他的感情是真实的，“她”也是真实的。那还能有什么是虚假的呢？

据北霁羽观察，她的同桌最近安分坐在座位上的时间显著减少。可能只是写道题目的功夫，万暮秋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了。
“你啊，是不是已经和你的小对象腻歪在一起了？”
万暮秋震惊于班长的大胆猜想。但换位思考一下，结合自己近期在他人眼中的表现，他似乎也会这么想。
“放心吧班长，缘分要是真的到了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北霁羽捂住嘴巴，惊讶只能写在瞪大的眼睛上。她本来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进展这么快啊，真是刮目相看了。加油！我等你的捷报。”
似乎…又被误会了，万暮秋感觉也没说错什么，应该是班长想象力太丰富导致的理解错位。
他准备解释一番，但北霁羽的笑意愈发玩味，仿佛在鼓励地诉说着“我懂，我懂”，让他的辩白都成了徒劳。
万暮秋有想过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己喜欢的其实正是同桌的班长。
然而这个猜想总是有种难以言说的古怪，尽管证据相当充足。
北霁羽与自己朝夕相处，北霁羽是班上最关心他的人，放眼整个学校她都是优秀的学生，也拒绝过不少表白。当然还有其他小细节，应该不需要再赘述了。
“确实，假设是作为倾恋的对象，也找不到比这些更合适的理由了。”
心理咨询室内，浅杉雪又在享受着每日固定的午茶环节。而万暮秋近日“失踪”的去向也都是这里。
前些日子，浅杉雪为他准备好了“恋爱占卜”的基本框架。她类比出了一套理论作为前提：普通的占卜相当于给定题干进行作答（未知量），而另一种作答思路是先假设问题的答案再代入进问题当中。
“提出猜想，然后进行证明。这就是‘恋爱占卜’。”
按照计划，万暮秋要先提出可能的猜想，再寻找证据，最后论证。
“你是不是很喜欢数学？”万暮秋不禁发问。
“我讨厌数学，它会让我的成绩变得很难看。”
浅杉雪了解了万暮秋与其同桌的关系后，开始着手下一步的推导。
“万暮秋，你坐在她旁边的时候，能感觉到爱情的出现吗？”
“能。但与她无关，至少感受是如此。我心中的那股情感将我引向了一个既遥远又邻近的地方，我感觉‘她’时时刻刻在吸引着我，无论我现实中身处何处。”
“……若非你坚定地相信，我都会认为你爱上的其实是你幻想出的对象。”
这个猜想似乎也能说得通，但仍有一部分问题无法解释。
“我觉得她应该不喜欢我，我是说班长。”
“真是有够笨的，我收回之前夸奖你的话。”浅杉雪无奈扶额，“我之前就说过了，你喜欢的是你喜欢的人，这和喜欢你的人不等价。像你这样既迟钝又敏感的人我第一次碰到。”
“可是这样的话，有喜欢的情感才能证实，不喜欢也没有证伪，说是无法证明也不为过吧。”
“理论上来讲是正确的。”
浅杉雪也曾试着用普通的占卜来获得线索，像猜数字一样。但二者有着本质上的差别，猜数占卜的成功建立在万暮秋知道自己选择的基础之上，如今的情况是他并不知道自己选择的对象，只知道选择存在。
类比的话，游戏规则应该改为万暮秋盲选一张牌，她再进行猜测。
“那和概率问题有什么区别……”
同样苦恼着的还有万暮秋本人。寻常人的痛苦在于爱而不得，愚昧在于爱而不知，偏偏他是知爱而不知所爱。
“你爱的人站在面前，你也只会拥抱空气。”
进展不顺不能成为放弃的原因，“恋爱占卜”的猜想还要继续。
几天后，浅杉雪拿来了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
“除了刀枪斧戟我想不出任何比这更能违反校规的东西了。”万暮秋发表观点。
“这可是我费尽心思才从家里‘偷渡’来的危险品，要不是着急我才不会冒这么大风险。”
这台十年前生产的电脑是浅杉雪的父亲五年前淘汰掉的，和废品的唯一差别就是没有什么严重的损坏，虽然性能落后、年久失修，还是可堪一用。
等待了近十五分钟，终于成功登录通讯软件，同时也显示了“有未读消息”的红色气泡。
好巧不巧，消息来源正是本次猜想的人物，昵称“清秋”，时间则是昨天晚上九点。
“这条消息都能漏看……你昨晚在干什么？”
“呃……偶尔也是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的。”
消息的主人比万暮秋小两岁，是他秋三年前学习滑板时遇见的玩伴。两人因同时摔倒在同一处台阶而相识。听闻此事的浅杉雪给出了“作为笨蛋夫妇的话还蛮般配”的评价。
成为朋友后不久，对方却因为升学的缘故而搬至异地。好在交换了社交账号，他们在网络上还保持着联系。
“先看看发了什么吧。”
清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看到这句话时，浅杉雪很难不认为紧随其后的是爱的告白。
清秋：我和我的家人马上就会搬回来。
清秋：终于可以再见面了。
屏幕前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浅军师，你怎么看。”
“我怎么就成了军师啊？要我说，也不用看了，你直接A上去吧，成功率无限接近于100%。还有，这个年龄的人居然每条消息都要有句号，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你就这么有把握？”
“哈？要是她拒绝了，换我来当你的女友。”
又是一阵沉默。
浅杉雪意识到脱口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语，赶忙别过头去。
“你今天怎么这么激动？”
万暮秋不解，他应该也没做什么会刺激到浅杉雪的事情。
“你，你别管，先想想怎么回复你的朋友。”
浅杉雪的原计划是让万暮秋向这位好友发出暑假一同出游的邀请。现在被对方三句话就打乱了阵脚。
她还在思索着如何应对，身旁的万暮秋突然敲动起键盘。
“嗯，真的好久没见了”
“滑板的技术，你应该还没忘掉吧”
浅杉雪真想把自己的手绑他手上。
“注意一下，你现在正在和女孩子聊天。”
“别急。”
万暮秋等待着回复。
过了几分钟。
清秋：我一直在练习。
清秋：不会再摔倒了。
于是，浅杉雪就这样看着二人叙旧了一个午休。他们纯粹只是在谈论作为朋友的过去。
合上电脑。
“你不喜欢她吗？”
“要是喜欢的话，早就像你说的那样‘A上去了’。现在的感觉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可是……怎么看她都是喜欢你的吧。”
“你忘了你之前怎么说的？‘你喜欢的是你喜欢的人，这和喜欢你的人不等价’。”
浅杉雪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他用自己的话教育。
“或许有这种可能，”万暮秋站起身，“她是个很纯真善良的孩子。当时，我还手拉手的教她压板，她也很信任我，从来都不会松手。”
“这也没有培养出感情吗？”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可能只是在依赖我，像学生和老师一样。我去表白的话，如你所言，可能会成功。可这么做——”
他看着浅杉雪的双眼。
“对她而言，公平吗？”
万暮秋走出了心理咨询室。
他给浅杉雪留下了一盒搭配咖啡食用更佳的曲奇，以及一句感言：
“也许我对待恋爱太过认真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北霁羽发现她身旁的座位一直空落落的。
那一天之后，万暮秋突发高烧，在家中休息了几天。
等到他准备返回学校时，邮箱里多了一封匿名邮件。
从内容上看，应该是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
上面主要传达了两件事情：一、告白。二、让他傍晚在“你知道的”那个地方见面。
会是谁呢？
他不知道，谁都有可能，正如他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谁。甚至单纯是个无聊的恶作剧。
但现在摆在他眼前的一切，要求着他作出选择。
他需要做出选择，去证明那个无法证明的猜想。
“等你好久了。”
夜幕下，万暮秋准时赴约，迎接他的话语中略带责怪。
“你确信我一定会来吗？”
“嗯，你早就做好了选择。我知道的。”
浅杉雪第一次在放学后借用心理咨询室。
“我们再来一次占卜吧。”
说话间，浅杉雪已经给两人发好了牌。
“这次，你不要看牌，随便拿一张就行。”
万暮秋照做，让他意外的是，浅杉雪也没有看牌，同样随意拿了一张。
揭开两张牌，不出所料，一样都是红心Q。
“这又是什么新的占卜吗？”
万暮秋拿起手牌，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当浅杉雪也摊开牌面，他就无法再如此冷静了。
加上她挑选的一张，54张，全都是红心Q。
“我说过的，你早就做好了选择。”
“我确实选择了Q（你），但我不知道我的选择，你也不知道。而且，还有一个问题。”
“嗯？”
浅杉雪向她慢慢走近。
“我早在遇见你之前就做好选择了，为什么我还是会选择你？”
事到如今，万暮秋终于得到了内心中深埋的答案。可这个答案在被埋下去之前还是空白。
“因为，你一直在选择‘你所选择的’。”
浅杉雪总是这样，讲的道理总是令人费解。自己不太聪明也可能是原因之一。
她递给万暮秋一杯咖啡。
“人们最容易在恋爱时迷失自我。他们会为了所爱之人，潜移默化地改变自己。为爱而改变是好事，可回头望去，从前的那个自己也不复存在。分手的人常常会用‘不爱了’当作结局。不仅仅是发现爱人与理想的差距，自己同样也在爱中偏移。”
“你现在说的话反而像一个真正的心理老师了。”
“我妈妈总是把那些东西挂在嘴边。”她呷了一口咖啡，“但你不一样，你不会被那些偶然产生的，你所不理解的事物所左右。所以我才会说你迟钝啊。如果别人会选择想爱的人，那你选择的，就是你一定会去爱的人。”
“我这一生，都会一直爱你。是这个意思，对吗？”
迟钝如万暮秋，此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爱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不被知晓的选择”，他不过是在应该去爱的时候，爱上了真正应该爱的人罢了。
由他的爱起始，到他的选择结尾。
“是的，从我们相遇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或许，浅杉雪真的是个占卜家也说不定，看到了两人命运的交汇。
倘若只是巧合，那也无所谓。那自己终究会在下一个交汇点与她相遇。
他们无言对视，万暮秋在她饱含爱意的双眼中所看见的，正是自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