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理雨奇谭
无理雨奇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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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本人速水昙花看来,自称为野草的青年男性就是生活废物,把话说直白点就是一点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的渣浑。这绝非是本人带着个人情绪所作出的夸大现实的判断,是依靠着这一个星期以来的亲身经历所作出的绝对准确,毫无一点瑕疵的判断。无论我在每天下午地把他的住所打扫得多么干净,只要到了第二天,当我去到他住所时一定会看见跟昨日呈现形式不同的混乱景象。就某种层面上来说这男人还真是有着不得了的才能——会这么想才怪嘞,这种对自己和身边人一点好处都没有的技能怎么会是才能?倘若我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东西是跟这种技能类似的东西的话,还不如让我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自杀离开人世来得好。
即使我每天都有跟他抱怨过这件事,这个男人也只是敷衍地回应我,到了第二天照样在住所中制造出一片混乱的景象。我自然要为此负责,将他住所内部修整成“至少能让人走得了路”的状况。
为了防止有人对我和他的关系产生误解,本人要在这里提前声明——速水昙花绝非是野草的佣人,更不是恋人。
把话说直接点——名为速水昙花的女高中生全凭着自己的意志在每天的下午来到野草的住所中。即使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混乱得堪比尸横遍野的战场一样的景象,她仍坚持着这么做。而自称为野草的青年男性对此的态度就是任凭她高兴,但自己不会给他任何报酬——两个人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
我厌恶着这个男人在生活方式上的极度不检点,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在每天下午来到这个男人的住所。
虽然这个男人非常糟糕,但在他身边或许能得到我一直想得到的东西——每当这样的想浮上心头,我就无法停下现在的行动。
少女想着——如果那天没有遇到这个男人的话,自己就不用遭到这些罪了。
少女想着——如果那天没有遇到这个男人的话,自己就不用感到那么烦了。
然而,如果那天少女没有遇到这个男人的话,自己可能这辈子都碰不到获得自己欲求之物的机会,于是少女不管内心有多烦都坚持要待在这个男人的身边——这就是在外人看来应该蠢得要命的我坚持做着这蠢事的根本原因。
现在是周日的下午——我一如既往地置身于野草的住所,同时也是这个男人的事务所的地方整理着满地的卫生纸,咖啡罐,书籍,不知来自哪里的工艺品。在前面两者都已经被塞到垃圾袋里的前提下,接下来只要把剩余两者整理到原来的位置就好了。最开始这道工序还必须得向野草做出询问才能进行,但在同样的事情已经做了六遍的当下已然没有这个必要。
不过即便打扫工作做起来比之前要轻松了很多,我还是免不了对着在我辛辛苦苦打扫这里的时候,坐在长桌后一脸悠闲地看着书的那个男人出口抱怨几句。
“你这种男人不可能会有女人喜欢的吧。”
一如既往。并没有细想内容,完全出自于条件反射而浮现在脑海中的言语从口中吐露而出。野草也是一如既往的神情没有因我的话产生一点变化,仍是相当悠闲的样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他应该会头也不抬一下地用平淡地语气回道“那也和你没有关系”吧。
然而我猜错了。
“你错了——”
野草抬起头,用非常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喜欢我的异性是存在的。”
我愣住了。
老实说,还真是相当令人大跌眼镜的回答。
“…………是指在春梦里吗?”
我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也只有这样解释得通了。毕竟梦里什么都有。这么想来,这个男人已经开始把梦境和现实混为一谈了吗?
真是可悲的男人。
“唉——以后我会尽量克制自己对你的态度的,只要你别逃避现实躲到幻想里就行,不然你就要从顶级废人进阶到超级废人了。”
“别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我——我不是在说春梦,是在说事实。”
野草脸上浮现出几丝愠怒之色,我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话虽然还是很难接受,但有女性喜欢他这件事应该不是假的……
想到这里,好奇心开始作怪。
“那又是怎样的女人会喜欢你这款奇葩啊?”
“在我第十五次对你带着鄙夷的口吻说我是奇葩这件事表示不爽之前——这次是第六次对你强调这件事了,明明长着副阴沉系文学少女样子的脸能不能别说话口气那么过激?这真的很煞风景。”
另外别用那种口气叫我奇葩——说完他立刻补上这么一句。
“我还不想长成这幅不起眼的样子嘞——好,那我换个方式问你。野草先生啊,喜欢上的你的那个异性是怎样的异性呢?你们的感情又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悄悄地碎裂开来的呢?”
“给我把最后一句去掉。”
野草长叹一口气,整个人靠在靠椅上,把手中合上的书抵上自己的脑门,带着股复杂的情绪开口说道:
“说到底,我们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开启什么感情,虽然互相表白了,但最终也没在一起。”
这么说来你的打扫差不多也进入尾声了。机会难得,你就当我一时心血来潮,听我讲讲我和她的事吧。就当是你这一个星期以来辛苦打扫的报酬——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的话就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不在乎他人感受自说自话,这也是这个男人的毛病之一。
不过我也确实对他接下来要说的事很感兴趣,就先不挑毛病了吧。
“呃——以防万一我先说明一下。虽然我说把讲这个事当做报酬,但实际上你最终能收获到的,或许也只有你所听到的事件所包含的信息而已,即是说这件事可能没有大多故事所具有的趣味性。更细一点地说,或许连通俗性都没有。毕竟这是个从头到尾都充满了无道理意味的事件,很多地方在逻辑上根本解释不通。然而就作为当事人的我而言,那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所以即使大多人的逻辑理解不了这个事的全部,也改变不了这个事是事实的事实。你也知道我平常是做什么工作的,所以我想你应该自认为能理解我上面说的这些话。但我要先提醒你一句,你错了,并非如此。我接下来要说事情的无道理程度可不是像你之前经历的那起怪异事件那样的程度。你那起事件让你觉得无道理只是因为它的内在之理不在人的常规思维考虑范围内,但我要说的这起事件的无道理是彻头彻尾的,为了呈现出无道理而出现的无道理。话虽如此,虽然档次天差地别,我想这个事跟你先前经历的那档事也可以归为一类,都可称之为奇谭。如果要装模作样地给其起个标题的话,就称它为无理雨奇谭吧。正如字面意思,这是个充满了无道理,无理由意味,还有雨的奇谭故事。就时间上来看是不足以称为昔话的现代奇谭,没有什么能教授给读者的道理在内,单纯只是作为一起发生了的物语而被当事人记录下来的物语——这就是无理雨奇谭的本质。”
工作是万事屋的男人如是说道——而后对无理雨奇谭的叙述缓缓展开。
1
时间是距今两年前的——初春时节。
某座山林中,一个男人在其中移动。
穿着褐色风衣,留着有点乱的中长发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踩在石台阶上,向上移动。他的右手拿着一把红色的唐纸伞,散发着跟当前场景格格不入的气息。
石台阶的长度当然不足以与在京都做御百度参拜时需走过的长度相比,但从山脚往上望去也不是能轻松走到头的长度。
也不知是出于类似朝圣心情的敬畏,还是单纯地不想耗费体力。男人老老实实地,一步一步地向上移动。
据山脚下的村落人家所说,这座山上方原本建着所学校。但那所学校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在运营,因为不明原因而废校了。如今还在村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它被废校的原因。
然而,目标是山顶的男人,其心思并不在那座已成废墟的学校上面。
他所在意的,是在自己来到这座村落时所看见的——这座山的山顶上存在着的其他东西。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靴子踏到了最后一级石台阶上。
那级石台阶,分割着上方与下方的世界。在它之上和在它之下的世界,完全不同。
踏过它之前,周围见不到一滴雨,抬头看见的是在树木枝叶间若隐若现的蔚蓝天空。
踏过它之后,周边的景色不再是肆意地向周围伸长枝干的树木群,而是彻彻底底的雨之景色。
周围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抬头可以毫无遮蔽地看见阴沉的天空。
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番宛如穿越到异界般经历的男人,带着平淡的表情撑开手中的唐纸伞。从上空看来,就像是一朵红色的花突然绽放开来了一样。
男人置身于学校的废墟之中,在一片灰色中,他头上的红色显得格外显眼。宛如死与生形成了对比一般,那红色散发着相当强的生命力。
生之花在悼念着死的雨幕中绽放着。
男人就这么站在这处废墟的入口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目光所及之处是——操场。更细致地说,是操场环形跑道正中央的位置。
在那个地方——有个女人。
那个女人,留着及腰的长发,着一身纯白色的和服,脚上穿着草鞋。
在这片景象中,那白色散发出极致的虚无感。因而也让人感觉那女子相当的缥缈,模糊。
远远望着像是青年年纪的女子,站在操场的正中央,抬头看着天,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
没有一滴雨落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这个女人的头上就是天空,然而自天空中落下的雨没有一滴落在她身上。准确地说,女人的周边没有任何雨滴降下来。
那是相当不讲道理的景象。与此同时,也是相当绮丽的景象。
宛若是这个独立于外界的雨中世界的掌控者的女人,置身于这个世界的中心,抬着头像是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状况,然后——
“啊——”
只是抬着头看天的她突然发出了声音,随后缓缓地低下头,看向废墟的入口——男人所在的方向。
明明隔着好几十米的距离,其间还有雨声的干扰,但男人确实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像是经历过类似的事一样,男人的表情仍旧非常平淡……不,现在的他完全是一副对眼前景象入了迷的表情。
隔着几十米距离的男人和女人对视着,经过大概四秒——
“过来聊聊天吧。”
隔着层层薄薄的雨幕,女人的声音确确实实地再度传到了男人的耳中。如果说人的声音有颜色的话,她的声音的颜色就是无色——一般人捉摸不清她话语中的情感,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像是即将离开人世,逐渐脱离肉身的灵魂所发出来的那般空灵。
雨滴点点滴落在废墟之上,唱着妖异的歌。
近期开始以野草之名示人的男人,带着毫无迷惘的眼神,向着这雨中世界的中心踏出阵阵涟漪。
在走到离女人还有一步的距离处之时,野草发觉没有雨滴滴落到自己的伞上,同时也发觉到女人带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自己。
野草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女人就以进室内可以让野草不用再拿着伞为由,把野草带进了某座楼中,给人感觉像是茶道部活动室一样的地方。
行进的途中,隔着一步距离的两个人哪怕一道涟漪没有在覆盖着雨水的地面上踏出来。准确地说,在女人的草鞋向前移动的那一瞬间,原本应该踩到的潮湿的地面就变成了干燥的地面。
女人和野草依次在门口脱下草鞋和靴子进入室内。
女人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景。野草则是在整个房间中心的位置正坐下来看着女人,随后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向窗外。不知是不是错觉,雨似乎下得比之前大了一些。
两人都一言不语,空间内只听得见外面的雨声。
野草在散发着令人安心氛围的空间中,整理起自己来到此处的缘由。
2
一个星期前,判断自己能够在流浪,亦或者说是旅行的同时经营万事屋来养活自己后。野草回到老家与亲人斩断了关系——舍弃了姓氏。在那之后为了排解自己在斩断关系时积累下来的郁闷心情,向朋友打听了可以修养身心的好地方之后,便去到了自己当前所在这座山山脚下的村庄。到了那里的当天,野草便照着好友所说找到了村子里唯一的一家旅店,在那里住了下来。
这座村庄非常非常小,总计人口不到一百人。野草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逛完了整个村庄。
这座村庄被群山环绕,处于一个相当隐秘的地方。倘若不是好友告知自己的话,自己这辈子都可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存在。
村子宛如桃花源记中的桃花源一般与外界的世界极度隔绝,在这个村子里几乎看不见一点现代文明的踪迹。相应地,在这里无论走到哪,放眼望去都能看到美丽的自然景观,让全身心都沉浸在最原始的自然气息中。
话虽如此,野草放下心来享受这一切的时间合起来连一分钟不到。因为在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发现了那个。
说是发现其实不太准确,毕竟“那个”只要是视力尚在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
在这座村子所倚靠着的那座不高不矮的山的顶端上空,覆盖着浓厚的乌云。乌云中不断落下的雨水即使在山脚下也是清晰可见。
在看到这个景象的那一瞬间,野草便没办法好好享受这里的自然风光了。
野草是万事屋——话虽如此并不是那种单纯的做普遍意义上的便民之事,像是帮忙修理房屋,门锁,坏掉的水管之类的万事屋。准确来说应该是更接近案内所性质的,接受任何类型的委托的万事屋——只要不是会触及自身道德伦理底线的委托,报酬合理,自己都可以接下。话虽如此,在如今现代社会中像是为了宣扬浪漫才做这一行的极稀少的人之中,野草也是相当特殊的一位万事屋——这其中的意思便是即使是超自然事件相关的委托,他也愿意接受
野草至今为止在这种类型的委托中基本上见到的都是真家伙,这大概是拜他的特殊家世所赐——每每想到这点他就闷闷不乐。话是这么说,将委托结算拿到报酬的时候,他很快地就会把这种烦闷丢到一旁。
总而言之,正因为自己接触过一些这方面的事物,再加上自己出身的特殊性,野草对这方面的事物感觉非常敏锐。在看到那些乌云的那一瞬间,他便察觉到那绝非是“日常生活中会出现的景象”。那是毫无疑问的“异象”。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也验证了野草的直感——之后的六天,那乌云也毫无散去的迹象,雨也是每分每秒都在从中滴落。
绝对说不上有好心肠的野草——在察觉到那是“异象”的第一天便开始刻意在村里透露自己的工作内容,等待着村子里的人付出报酬委托自己去解决这起异常事件。然而过了一个星期之久都没见有一个人来找自己商量此事的意思。对于那山上不曾停息的落雨,村民们似乎都理所当然地接受,没有任何觉得奇怪的意思。野草无法忍受这样的诡异状况,于是做好了连报酬都可以不收的觉悟,在村中打听了一些事情后便只身一人前往山顶。
那之后,自己就去到了村民所说的小学和中学合并校的学校废墟,然后见到了这个女人,再之后被这个女人带到了这里。
“过来聊聊吧。”——向自己说出这种话的女人在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之后已经过了五分钟,仍旧一句话都没说,这让野草感到相当心烦。然而,野草也不敢就这么轻易开口问话。
就野草看来,这个女人很明显是这个“不曾停歇的雨”的现象之源头,是这个世界的管理者。虽然不清楚她是何种性质的存在,至少可以确定绝非正常人类。作为人类的自己如今正处于她所掌控的空间之中,手头几乎没有任何关于对方的情报,这种情况下做出任何行动都可能有一定风险。在对方说出了“聊聊吧”这样的话的当下,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对方开口。
现在可以确定的一件事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存在应该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倘若自己引以为豪的直觉没出错的话,面前的存在应该有友好对待自己的打算。
野草会这么想除了直觉因素其实还有两个,一个是自己都觉得麻烦的在刚见到她时就由心而生的,相当麻烦的情感。还有一个就是她脸上的表情。
刚刚在雨中远远望去感觉起来相当寂寞的笑容,如今看来就像是散去了大片乌云的天空一般包含着不少平和之色。不过这其中仍然掺杂着一些寂寞之色就是了。
不知道她看着窗外到底在想些什么。
野草在脑内整理着自己在村子里打听到的少得可怜的情报,思考着等下若能展开对话的话该如何出招——怎样才能最短的时间内确认她的存在性质,对人们而言是有害还是无害的,是否在自己的能力处理范围内……
“——怎么看?”
像是庭院池塘边灌满了水的竹管突然向下倾斜发出声音一般,“咚”地一下,女人开口说道。
“什么?”
野草因为专注于思考中,没有听到她话语完整的部分,带着一脸歉意回问。女人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仍带着那副笑容看着窗外的雨景,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说实话。这雨,你怎么看?”
空灵的声音清晰地在野草脑中回荡。
“说实话啊……讲真,我觉得很毛骨悚然。”
判断自己应该确实可以说实话的野草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感受。
“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的某一处觉得这幕雨景具有一种一般的雨景所不具有的美——该说是不符合常理的美感吗。说白了,这种想法还是起源于那毛骨悚然的感受。”
“毛骨悚然……果然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呢。”
不知是对野草的回答感到失落还是为自己提前预测到了他的回答而感到无趣,女人叹了口气。即使是这般充满忧郁气息的行为由她做出来感觉都有种虚幻的美感。野草努力不让自己看得太入迷,紧紧抓住她说出的话不放。
“你这话的意思是在我之前,你也和其他人进行过同样的对话吗?”
“不是的。”
女人闭着眼摇了摇头。“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随后便这么说道。
“在你来到这里之前,我没办法和任何人交流,毕竟都没有人上来嘛。刚刚所说的话只是我在看着这雨景有一个月了的时候,突然在心中产生的设想罢了——倘若是通常的人类的话应该都会觉得这幅雨景毛骨悚然吧。我只是这么设想而已。”
“一个月……据我所知,这场雨在两个月之前就在这座山顶上不曾停歇地下到现在。你是在两个月之前就跟着这场雨出现在这里了吗?”
“以你们的时间观念来看,我确实可以说是两个月之前出现在这里的吧。但是‘跟着这场雨出现在这里’这种说法……说实话,有点伤脑筋呢。毕竟就我看来,是我躺在那名为操场的场所中央睁开眼的时候,雨就开始下了。这到底该不该说是跟着雨一起出现呢?”
女人扶着额头,呈现出一副感到相当苦恼的姿态。与此同时,野草的脑中指针在“受害者”和“源头”两个选项之间来回转动。
“这雨在你醒来的时候就是呈现这个状态吗?我指的是只会对这山顶的空间产生影响。”
“是的。”
“你有在这之前的记忆吗。”
“没有——我想刚出生的婴儿应该也不会拥有自己诞生于世之前的记忆吧。”
闻言,野草皱起眉头,彻底排除了对方是人类的可能性。接着为了先收集足够多的信息,继续问其他问题。
“你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
“醒来后先是把这里整个逛了一圈,然后便开始看那应该是叫做图书馆的场所的书。”
“没有过进食和饮水行为吗?”
“这些对人类而言必要的行为对我而言似乎没什么必要——从书上得知这点时我也过了有半个月了。”
“这雨一直都是以这样的势头在下吗?”
“我没记错的话我刚醒来时雨势是至今为止最小的,那之后变大了一段时间,再之后到现在为止逐渐保持在可说是‘小雨’的状态吧。”
“你有离开过这里吗?”
“没有。”
“为何?”
“……抽鬼牌。”
“嗯?”
感觉逐渐走上正规的问答中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名词,让野草感到相当疑惑。女人就在他充满不解的注视下蹲下身,拉开面前木制三层柜最底下一层的柜子,从中取出一副扑克牌。
“是叫做抽鬼牌吧——不论输赢,玩完三局之后我就告诉你。”
这一刻女人脸上的笑容充满了青涩的少女感,充满着对于要尝试接触未知事物一般的兴奋。
不知是不是错觉,雨势似乎变大了一些。
3
“……………………嗯————?”
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的女人拿着手里的牌——一张鬼牌,歪着头露出一副相当疑惑的表情。在女人的建议下同样采取较为轻松的盘腿坐姿坐着的野草,两手空空地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女人。
三局抽鬼牌,野草都获得了胜利。话虽如此,他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如今在这个女人的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最开始看到的那种虚幻的气质,现在的她看起来完全和个少女一般——像是拥有着少女心灵的女大学生那样的存在一样普通。
这个女人完全没有藏自己表情的意思——野草只能这么总结自己获胜的原因。
自己碰到她手中的鬼牌她就会露出一副高兴的表情,相应地抽自己牌时连自己的脸都不看一下就毫不犹豫地下手。这样的她完全可以说是没带脑子进行着游戏。
感觉和那种容易被骗去联谊凑数的大学女生似的——这就是野草如今对这个女人抱有的看法。
回观现实,女人像冤魂一样不解地呢喃着“明明抽鬼牌只是个纯看运气的游戏吧为什么会出现一个人连赢三局的状况呢难道说幸运之神一点都没有站在我这边的意思吗凭什么啊凭什么啊凭什么啊——”这样的话语。
“那个,虽然我也不想打扰到你排解心情。但你既然说了抽完三局鬼牌之后就告诉我你不曾离开这里的理由,现在就应该告诉我吧。”
虽然现在的氛围变得相当轻松,但一旦意识到外面的雨声,野草的内心又会重新被紧迫感占据。话虽如此,如今的紧迫感难以避免地比先前少了一些。
“啊——也是,我是有这么说过来着。不好意思,玩得太入迷差点都要忘了。”
什么样的人能玩抽鬼牌玩入迷啊?——野草忍住想要这么吐槽的心情,聆听女人接下来的话。
“我不曾离开这里的原因,简而言之就是离开了这里的话恐怕也没办法跟人玩抽鬼牌啦。”
“……抱歉,我听不懂你话里的意思。还是说就是字面意思?你只有在这里才能进行抽鬼牌这种行为?”
“一半一半吧——准确地说,因为现在在这里的人是明显和正常人有所偏差的你,所以我才能和你玩抽鬼牌。然而外面的人应该并非都是和你一样的存在吧?大家应该都是所谓的正常人。既然大家是正常人的话,看到我应该就会本能地感到排斥,所以说我出去了也不会有人陪我玩抽鬼牌吧——正因如此,没有出去理由的我自然不曾离开过这里。”
女人带着落寞的笑容这么说道。与此同时野草也不知原因为何,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内心里升起几道凉意。
现在自己所置身的事件绝对是跟之前类似的事件没错,但本质上恐怕有着完全不同次元的差别——野草无意识地这么想。
“说我和正常人有所偏差是指……你感觉得出来吗,通过灵感应之类的能力?”
提到自己和正常人有所偏差的第一时间,野草只能想到是指自己出身在代代皆为驱魔师的神社世家这件事上。
“这确实是一部分原因啦,但不是重点——你这个人的性格和你的出身应该关系不大吧。虽然我看到书上说一个人的性格形成很容易受到其出身环境影响,然而在其他书上又有言论说一个人的性格变化是在出生以来就已经被设定好了的。老实说我比较赞同后者的看法,不然我这种凭空出生的存在为何会有现在这样的性格?”
野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听着女人说下去。
“我想这世上每个存在的本质应该在出生时就已经被设置好了。像你们人类的本质就是‘人类’,对于你们有些人类而言有些人类或许是异类,但那绝对不是绝对性的。毕竟无论怎么说,那些人类视为异类的存在毫无疑问跟自己一样都是人类,本质上的相同是不可无视的。而对于人类而言真正绝对性的异类应该是与自己不同种的一些存在。像是妖怪,神明之类,这些存在和人类的本质绝对不同,因此对人类而言也是绝对的异类,所以人类面对这些存在往往不会采取对待同种的方式——对作恶的妖魔感到恐惧,厌恶,想加以排除。对所谓的神之子则当做无上珍宝一般捧着护着,将自身能力发挥到极致去供奉他赞美他。人类对待异类绝对不会采取和对待人类一样的方式。正因如此,明显不是人类的我若离开这里去往外界的话,应该也不会被当做人类对待吧。如果不被当做人类对待,那也没办法平等地享受人类的活动。正因如此,我才不曾离开这里。更何况如果我离开这里后这雨界也跟着我一同移动的话,我就不得不更进一步地了解到我是对人类而言的异类这一事实了,这些雨可能也会给人带来麻烦吧。所以既是为了人,也是为了我,我不曾离开这里。”
“总而言之,你自知自己不是人类,认为不是人类的自己去到人类所在之处也有害无益,所以你才不曾离开这里。”
“总结得很好。”
“那么,你是什么?”
野草想着应该可以问出这个问题了,于是便问了出来。
“我在山脚下的村子里问了村民们对于这山顶上状况的看法,他们都说这可能是山神显灵导致,说这不是作为凡人的自己能够干涉的事情,因而他们对这一切都保持着接受的态度——这要么就是过于根深蒂固的纯粹迷信思想导致,要么就是这真的是所谓的山神显灵。倘若是后者的话,你就是那位山神吗?”
“非也——对于我这样无道理的存在来说,那种看法也太耀眼了一些。”
“那么,是神吗?这么说来雨女虽然总被人分在妖怪的领域,但有些人总会忘记妖怪中包含着不少神明存在——你是所谓的雨女吗?”
“非也——还是太有道理了。”
“你不是人类也不是神也不是妖怪?”
“正是——感到有些不讲道理了吧?”
“那你是什么?”
“不知道。”
女人突然露出至今为止从来没有露出过的空洞至极的笑容看向野草。野草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自己所看着的这对双目中所包含的情感显然不是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生物所具有的情感。野草再度意识到了,面前这个存在其本质与存在于这个世间上的一切恐怕都有割裂性的不同。这绝不是人类或是妖怪或是神明能够散发出来的空洞气息,无论是内心空洞的人类还是没有内心的妖怪还是内心空彻的神明都不可能具有如此空洞的气质。
“不知道啊。”
女人再度重复。
“不知道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外面的雨小了一些。
“看的书上有说对人类而言最可怕的事物就是未知,但就我看来应该还有一个,那就是对一个已知的事物的本质仍然抱有不知道的部分。在与已知并立的状况下未知的恐惧会更加深入骨髓。话是这么说,我认为纯粹的未知和被已知包裹起来的未知其性质绝对是不一样的——我清楚自己与这里的雨有着联系,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我除了知道这点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自由地操控这里的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变化。我也清楚自己绝非是人类,然而也就仅此而已了。我除了知道这点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只能这么怀抱着怎样都摆脱不开的建立在已知前提之上的未知,单纯地持续存在于此而已。”
从眼前的这个存在口中所吐露出的明明都是此世的语言,但就自己听来却都像是来自另一个次元的存在的低语一般——野草止不住自己的内心产生这般想法。
女人在这个漂浮着沉静空气的房间中不断地开口述说,其所发出声音进一步加深了这个空间的沉静,从外面传进来的雨声得以在这里变得更为清晰——野草抑制不住这样诡异的感想从自己内心中产出。
滴滴答答的雨声宛如螨虫一般密密麻麻地钻入野草的耳朵,在他的体内来回西西窜窜地蠕动着。不知是空虚还是潮湿的气息在像是虫卵一般在自己的体内孵化蔓延来开。自己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被雨声灌满,明明感觉得到雨声越来越小了,但体内传出的雨声却明显越来越清晰。
自己的意识就像是被雨声亵玩着一样,意识的湖面上不断出现涟漪,保持清晰的意识都变得相当困难。
女人的话语像是融入进雨声中一般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中。
“不清楚自己的存在是什么……是什么意思?”
野草咬紧牙关挤出这么一句话,拼尽全力试图与飘散在体内体外的这股诡异的感受做抗争,维持住自己的意识。
“就是字面意思——你能想象吗?我在这里苏醒的那一瞬间心里产生的第一个想法是‘我是什么’哦?简直就像是被设定好运行路线的程序一样,在开始运作那一瞬间就不断地为了达成结果而自动进行着演算。明明连过去的记忆都没有,本人一开始却完全没在意这点,只是一味地去探寻着自己是什么。无论我接触什么,即使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的意识也会自动地去确认那是否是我的存在。到目前为止我确定了,我不是雨不是地不是天不是云不是太阳不是星星不是月亮不是混凝土不是树木不是草不是花不是蚊子不是玻璃不是扑克牌不是家具不是书不是灯不是人不是神不是魔不是妖不是魔——剩下的暂且略过。总之我在两个月以来不断地确认了我不是什么,但即使如此我也没办法知道我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存在想知道自己是什么的话就只有把自己跟接触过的事物进行比对了吧,然而我能比对的都已经比对过了,却还是没有得到答案哦。我也无法出去,这般混沌的我如果离开这里的话,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吧。不清楚自己是什么的存在所展开的一切行动都不是他的行动,只有清楚自己本质的存在才能对自己的行动抱有实感。外面实在活着的人们无法接受不实在的虚影一般的存在,届时我得不到任何自己想得到的,有可能会反而因为嫉妒而摧毁一大堆事物也说不定呢。”
野草陷入莫名的恐慌状态,感到有些呼吸困难。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喘着气低下头,尽全力不与面前这个感觉上对自己没有任何恶意,但确确实实地不断摧残着自己的存在对视。与此同时他拼尽全力动起空着的左手——如今操作起来都不像是自己的肢体的左手,向风衣内侧的口袋那边伸去。
“像你这样的存在相当稀有,那是能够进入他人的物语的存在。这种存在往往对自己所进入的物语拥有一定的干涉力,根据实际的情况甚至可能会直接决定物语的结局——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你的性格,你的本质,你的原则,你的行动,绝对能为我的故事,我的求索,我的探寻,我的搜查划上句点——”
“别用一副看穿了我的口气在那里对我指指点点啊!”
伴随着野草充满愤怒与恐慌情绪的大吼,他那伸入风衣内侧口袋的左手抓着里面的物件向面前女人的方向挥动了出去。
横向移动的小刀划出一道锐利的刀光,倘若距离再靠近女人一些的话,女人的颈动脉定会被割裂开来,随后从中喷出大量的血液吧——不过野草一开始就从来没有拿着这把小刀杀掉面前这个存在的想法。从刚刚开始,野草所做出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让自己摆脱这份置身于结界中一般的诡异感觉。
在小刀挥动斩过眼前空气的那一瞬间,自己的状态顿时恢复了正常。
意识的湖泊恢复了平静,自己也没再感到呼吸困难,整个房间中的沉静气氛也不再显得诡异阴森。
即使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自己也不会感到一丝恐惧。
“我不知道你刚刚想对我的意识做什么,但从我拿出这把刀的这一刻开始,无论你想对我的精神做什么都无法起效。”
虽然身体状态恢复了正常,但一时半会儿还没调整好呼吸的野草为了不示弱,不做大停歇地将话语投向女人。女人在看到野草拿出来的那把小刀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像是在思索什么一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并没有想要害你的意思,你应该也察觉得到这点才对。倘若你的精神出现了什么问题的话,那应该也是因为你作为人类的理性单纯无法接受我这样没有道理的存在吧。”
女人闭上眼“呼——”地长叹出一口气,像是下一秒就可能驾鹤西去的仙人。
“如你所知,无论我接触到什么事物,即使我本人没那个意思,我的意识也会自动地去将它的存在与我进行比对——这把小刀并非是我的存在。”
“你这家伙还在自说自话什么——”
“做出准确比对的前提自然是对用来进行比对的那一事物完全理解。正因如此,对可以将任何事物的本质与我的本质进行直达根源程度的比对的我而言,我能看穿任何接触到的事物的本质。像是你手上的这把小刀,即使具有灵力也毫无疑问地是无意识物,比起你这样的有意识物,这样的无意识物我能轻松地看穿其本质……原来如此。你手上的小刀的作用即为稳定持有者的精神吗?来源是刀柄处上刻有的图样没错吧。那是跟你先前提过的所谓出身有关吗?”
“你这家伙!”
野草难以掩饰自己的底牌被看穿了的动摇,与此同时也难以掩饰对眼前存在的恐惧,只能无力地开口放话。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
明明从这个女人先前所说的话就能得知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然而此时此刻的野草完全无法说出除了这句话以外的话。
对此,女人的回答自然没有任何改变。
“我不知道。”
“…………”
眼神也是,如空洞一般散发着空虚。
“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和这里的雨产生联系,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都完全搞不清楚——”
“…………”
“我只清楚自己对外界的人类而言绝对是异类,但仍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我既要抱着被人排斥的觉悟,有要抱着没有归属的不安——我只能这样,什么都做不了。这一切听起来都很没有道理吧,就和这不停地下着还时不时会改变势头的雨一样没有道理。正因如此我绝对不可能被人类接受啊,即使我从书中得知了人类的存在,想要亲近人类也不行。因为人类不是最讨厌不讲道理的东西了吗,与这无理雨捆绑在一起的我又怎么可能会被人类所接受呢。对于人类而言,任何事物如果无法用道理来解释的话那都是会令人恐惧的。太阳发光也好,降雨也好,地震也好,海啸也好——远古时期的人们所崇敬的,认为是神之作为的现象放在今天全都变得不再神秘。人们的内心也不会在为这些现象而感到发自内心的感动。人们对现象的感动少了,相应地对现象的掌握欲求提升了。在书中看来近代以来的人类社会就是这样的,所以对伴随着这以无道理形式运作着的常规现象的我而言,与人类接触交往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啊。”
女人似乎陷入了相当消沉的状态,说完这些话后便沉默了下去。即使如此她的脸上还是挂着一副落寞笑容。那副笑容简直就不像是她发自内心想做出来的表情一样,如同面具一般紧紧地扒在她的脸上。
无法理解的雨。
无法理解的能力。
无法理解的遭遇。
无法理解的意识。
靠着小刀冷静下来的野草察觉到了,自己所接触到的这个事件到底是有多么的不讲道理。
此处的理即是无道理。无论在自己看来有多么无道理,这无道理都作为一种理存在于此。
野草察觉到了这些。
即使如此,精神没有受到任何冲击,相当平静——这都是多亏了自己手中那把刻有能够稳定持有者精神的符文的小刀的效果。若刚刚没有加上斩击的动作以给自己施加上“恐惧已被斩除”的暗示的话,自己单是拿着小刀也没办法那么冷静。
野草重新整理思绪,开始思索自己到底该做到什么。
归根究底,只要能把这场不断下着的雨给终结掉的话自己就算达成了目的。然而在连这场雨到底因何而起都搞不清楚的状况下,自己完全没有办法知道如何终结这场雨——直接将面前这个女人杀掉这个选项确实有试试的价值,然而野草那在过去救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条命的直觉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杀掉眼前这个女人。
即使那样确实可以给这篇物语划上句点,但绝对不是写下最好解决篇的方式——或许是受先前女人所说的物语之类的话的影响,野草忍不住这么想。
且即使排除直觉要素,野草就个人角度来说也不想杀掉眼前这个女人。理由相当愚蠢。发觉自己至今为止还没有在内心更改掉自己对这个女人所抱有的想法,野草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然而即便对这样的自己抱有这种级别的愤怒,野草对这个女人抱有的想法也像是生了根一样无法根除。
野草思索了一会儿,找到了新的解决方向。
“书。”
“……书?”
低着头的女人闻言略带疑惑地抬起头。
“带我去你所说的图书馆,我要去看你所说的那些书。”
这个时候,外面的雨似乎变大了一些。
4
要死了。
要死了要死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替换——我要离开。
我要离开我要离开。
我要离开要死了我要离开。
野草快步从图书馆离开——仅仅是在那里待了五秒钟自己冷静的意识便得出了要快点离开这里的结论。自己完全不顾那个女人正准备进行的状况说明,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迈着大踏步离开。
手中小刀对精神混乱的抑制作用似乎也濒临极限,将混乱的思绪作淡化处理的的程序逐渐开始出现漏洞,时不时有一些充满恐惧的思绪在意识的湖泊上激荡出巨大的水花。
倘若自己一开始就知道状况如此的话,可能会立刻撒手不管这件事吧。
野草承认自己是个相当怕死的人。虽然自己做不到能在面临生死关头时毫不犹豫地拉别人当替死鬼,但还是无法彻底否定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可能性——他就是如此怕死。
正因如此,野草当初在被女人带入室内的时候才会松一口气——虽然女人怎么感觉都是这异常的雨象的源头,但雨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侵入室内。作为其异常象征的雨进不来室内的话就和不进到河里就不会被河童抓走差不多,自己不会受到太多危险。虽然事后的遭遇向野草证明了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然而野草的直觉自始至终都在不断地告诉他——在这个领域内不断下着的雨具有绝对无法忽视的危险性。
就刚刚看到的图书馆的状况来看,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自己绝对没看错——刚刚所看到的图书馆的空间被水淹没了一半的高度。
在女人打开紧闭着的图书馆大门的那一瞬间,里面的水像是江流一般冲向站在自己前面的女人——撞在距离女人有一小段距离的空间上消失不见。之后映入眼帘的是浸在水里的纸张和书壳,浸在水里的每个书的部分都像是生前遭到了他人的恶意破坏一样,呈现着被破坏的姿态。碎纸张宛如骨灰,书皮宛如棺材,在如同三途川河水的水中飘荡。
白色的,黑色的,红色的,蓝色的——好多种颜色混合在一起,在冥河中游行。
看着这一幕,女人就像是想起了一件小事一般突然——
“对了,我在看了一些书后感到难受之后,里面就下起雨了来着,那之后我就没管了。”
突然——这么说道。
那之后,自己便抛下她离开了。
自己是万事屋又如何?说到底我又不是万能的,也不是什么委托都能完成,再说了这次行动根本是我一意孤行,也没有任何人求着我做啊。话说回来这雨都下了两个月了,那村子里的人都没出什么事,这样的话不管也没问题吧。说白了,这种事不如交给我家里人那种专家来处理,管他是阴阳师也好和尚也好道士也好就交给他们吧。对,现在我什么都不该管,我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出去找其他人来处理这个事情。总之我现在逃就行了——诸如此类的想法在野草的脑中的以字符的形式飞来飞去。野草不断加快自己的步伐。
“————!”
隐约能听见那个女人在自己背后追赶自己的声音。
物语什么的。要说这个事件是物语的话,那我绝对不是负责解决事件的人物。这么想来目前为止的展开不是跟那种灵异恐怖故事超像的吗?事情进展的节奏也时快时漫,人物的行为表现变化的切换也毫无预兆。果然,要说物语的话这也是篇相当烂的作品吧。我在这篇物语里担任的角色,大概就和那些怪谈故事中幸存下来负责传述怪谈的角色差不多吧。这么说来,也不能排除我会像那些恐怖片里一开头就死于鬼怪之手的角色一样,以第一个接触不该接触之存在的人的身份死去,随后尸体被发现,成为让一切恐惧蔓延开来的源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野草移动到了出口前的鞋柜处。
离教学楼出口还差十步之遥——
“等下——!”
那个女人的声音——自己都不知道,似乎其本人都不知道自身名字的那个女人的声音从离自己有十步距离的背后传了过来。野草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脚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静止下来的自己就这么成为了分割二十步距离长的数轴的中点。
伴随着自己停下来的动作,明显不是错觉,外面的雨势一瞬间变大了。自己所看到的出口外面的雨幕已然变得如瀑布一般密不透风,完全挡住了出口。
“——!”
密集的雨滴以水柱的形式从空中的乌云落下,宛如空投下来的炸弹一般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飞溅起巨量的水。溅起来的水落下来后开始向四处蔓延,不到两秒钟的功夫水就从出口蔓延到了野草的脚下。
门口的水流碰到地面所发出的声音并非是流水冲刷大地的声音,而是固体物质撞击着大地的声音。土地表层崩解开来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自己的耳朵,告诉自己若自己要从那里出去的话必死无疑。
宽阔的死之瀑布挡住了出口,而在自己背后的又是这一切异常现场的源头——面对这种状况,野草的表情还是勉强保持着冷静状,但拿着小刀的左手早已颤抖不已。
“为什么连你也要走!明明你是至今为止唯一进来的人,唯一来到这里的人!你明明已经在我的物语里了,为什么什么都没做就要逃走!你明明应该是能拯救我的存在吧!明明是能够告诉我我的存在本质的人才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能救你什么的从头到尾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这么想而已。”
野草的牙齿开始打颤,眼球开始毫无意义地四处移动——明知此处除了眼前的出口外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可以与我对话!为什么没有杀掉我!——你应该就是可以拯救我的存在才对吧!我不想像弗兰肯斯坦造出来的怪人那样完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呀!不想像叶藏一样只能戴上小丑的面具伪装自己!即使我是背负着毁灭人类的使命的怪物也好啊!如果我能够得知我的本质就是如此的话,无论让我杀多少人我都没问题的,因为那样的话那就是我的存在意义啊!”
“别说了。”
与先前在那个茶道部活动室的空间所感受到的强烈的窒息感有所不同,夹杂着强烈的悲伤情绪的空虚气浪,不断地从那个只剩下黑色的情感火焰的存在那里击打过来。
“但是我不是那样的存在啊!已经确定过了,能够确定过的都确定过了,但确定的都不是‘自己是什么’而是‘自己不是什么’。明明已经从那些书里看到了那么多不幸的存在了,难道我要比存在不被人接受的怪人还要悲惨吗!难道我的内心比叶藏还要扭曲还要敏感还要脆弱吗!——我根本不可能是能怀抱幸福的存在,连自己的本质都不知道,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能得到幸福!——只靠我一个人的话明明什么都做不到,明明应该由来到这里的你帮我的!不要离开这里啊!”
“别说了。”
“我从苏醒之时就只能面对着无道理的事——周围是不知道为什么化为废墟的学校,不知道为什么下个不停的雨,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碰不到的自己。书里所写的人们都依靠着道理而活,像我这样伴随着无理之雨的无理存在怎么可能能被现实中的人接受啊!即使我通过书对人感到好奇,想要和人一起,但只要我不知道自己本质的话不就根本无法采取行动吗!”
“别说了啊。”
“我应该对人类是有害的吧——即使我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还是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好空虚好空虚好空虚好空虚好空虚,怎么办才好啊!你应该告诉我怎么办才好才对吧!即使我没办法实现和人在一起的愿望,我至少也得知道我是什么吧!至少要有明确的目标吧!连自己本质都不知道的我怎么能在外界活下去!”
“别——”
隐约能听得见背后不断吐出的话语中开始夹杂哭声。明明感觉到这整座学校都已然被天幕一般的雨幕所包围住了,在那纯粹充满暴力与压迫感的雨的交响乐声下,自己应该听不到那么细微的声音才对。
真是不讲道理的事——野草没来得及去这么想。
在听到女人哭声的那一刻,野草把原本想说出口的无力话语收了回去,瞪圆了眼睛。
那其中包含的感情不是对女人会哭出来的惊讶,而是——
“你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说——”
“给我住嘴。”
“……诶?”
野草回过头,用充满着愤怒情绪的眼神——应该说是压抑着满满愤怒情绪的眼神看着女人。
倘若要形容那种愤怒是什么样的话,那就像是养育小孩的家长看着小孩耍任性大哭不止感到烦躁——像是这种烦躁凝聚到极致所呈现出来的愤怒。
“我还真是丢人现眼,刚刚一直被大场面吓怕了。听到你哭的那一瞬间我终于搞明白了,既然我的直觉也是这么告诉我的话,那么这绝对就是正解没错。”
“……你在,说什么?”
“还能是什么啊!”
野草松开左手将小刀丢到地面上,怒吼出声。与此同时整个人的身体彻底转了过来——象征着逃跑的正轴和象征着面对的负轴随着野草的转向而发生了性质上的互换。面对变为了正向,逃跑变为了负向。
然后,名为野草的点一边滔滔不绝地怒吼出声,一边缓缓迈步走向女人——保持着这副像是在说明仍有怒火被自己压制着的姿态,开始如女人所愿一般地——
“不就是你刚刚一直在要求的那个吗!”
让这篇物语迈向解决篇。
5
一如往常地漫无目的的处在雨中,突然就碰见了你。
本应该只有我一个存在存在的雨中,你突然出现了。
这场邂逅并不像是有些书中描写的那样,伴随着漫天飞舞的樱花或是随风飘落的枫叶,伴随着喧嚣不停的蝉鸣或是洁白如云的雪花——单纯只有雨和废墟作为这场邂逅的背景而已。
即使如此,对我而言也已足够浪漫了。
有别的存在出现了,就代表着我的存在是什么有能够得到解答的希望。
带着小小的雀跃之情,我把你带入那放着扑克牌的小小房间,与你进行了总计三局的小小游戏。
即使我一局都没赢,我也很开心。
因为,我做到了我想做的事。
我相信,在这异常的状况下还能和我进行游戏的你,一定能够为这篇物语划上句点,于是我开始了对自己的说明。
然而,你却感到了恐慌。
我想也是。
即使如此,你最终也没有要放弃解决这个事件的意思。
然而,在看到图书馆的惨状之后,你试图逃跑。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这样的话,不是什么都没有解决吗?
伴随着我的情绪,雨忽大忽小——我其实隐约察觉到这点了,所以我相信,在我情绪即将崩溃的那一刻,外面的雨一定会如我所愿地阻挡住你的道路。
我很自私——是很自私——但这有错吗?
你们都能轻松知道的东西,我却怎样也无法知道。你们所说的实在感,我却怎样都无法得到。如同幽灵一般存在着却又不是幽灵——这样的自己每存在一秒都好痛苦。我想活着,不想死。我只能找寻,但是找不到,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样的我为了让自己能活着而自私一下,不行吗?
最终如我所愿地,你转过了头看着我。
然而——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看起来跟刚刚完全判若两人呢?
为什么你要用那种并非看着怪物,而是看着人类的眼神看着我呢?
我明明不是人类不是吗?
6
“你这家伙给我听好了!我没办法解答你是什么这个问题,但我可以打包票说你错了。你至今为止的行为有大问题,从头到尾都错得离谱,低级到根本没办法让人发笑,只让人感到愤怒的地步。让人一点都不想用宽容的态度对待,只想用愤怒来对待你的程度。”
“别用那种失去希望的眼神看着我!我本来就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能告诉你你是什么存在的人。我会在这里完全是偶然,我虽然知道这里有异常事件,但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解决。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实在不行就叫别的人来处理的打算,事实上到刚才为止我都在这么想——直到听到你哭出声来,我才意识到原来事情那么简单。如果你早点哭出声来就好了,如果你这家伙能早点把这种纯粹的毫不讲理的负面情绪传达过来的话,我连这把刀子都没必要拿出来。我现在把刀子丢掉的原因就是我察觉到了对付现在的你根本用不着它啊!”
“‘我到底在说什么’?——还能在说什么?我除了在试着骂醒你还在干什么?”
“‘我什么错都没有’?亏你还说得出这句话啊!明明被这个错害得最深的就是你自己!”
“我不知道你除了《科学怪人》和《人间失格》以外还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书——总之你至今为止从那些书中得到的对自己存在的恐慌全部都是没有意义的,要问为什么的话,其实你压根就不是很想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什么。或许你一开始是本能地想去了解没错,但到了后面你早就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了,只是你迟钝过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点罢了!”
“对于你而言,自己只要能和人类待在一起就好——说到底你现在苦恼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存在是什么,而是自己的存在能否被人类接受才对!至今为止你所说出来的话全部都只是包含着这种好多青少年都会抱有的烦恼而已,你跟青春期的少女根本没有区别!”
“说不出话了吧!你现在在想‘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吧!所以说你真的是迟钝得让人只想破口大骂,你这和中二病的少女几乎没有任何区别。问题是你最大的错误还不在于此!”
“到底是谁告诉你不知道自己本质是什么的存在无法得到活着的实感的啊!”
“让我来告诉没有实际接触过社会的你吧!现实里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的人一大堆,有些人活着活着连‘我是人’这种想法都不会从自己脑子里冒出来超过一次,即使如此这些家伙还是活得好好的,无论是充实还是浑浑噩噩,那些家伙无一例外都能感受到活着的实感——不活着怎么知道能知道自己活着啊!笑死我了,实感薄弱就等于没有实感?你真是厉害啊!”
“人不是只有了解了自己才能展开行动的生物,而是展开行动后才了解自己的生物啊!”
“说白了,你这家伙就是想要成为人——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你只想着如果能成为被人所接受的‘人’就好了!但你至今为止做的事情一点都不像人,完全是疯了!彻彻底底地本末倒置!你以为你是什么大哲学家吗?搞清楚自己的本质?你先给我动起来啊!只是缩在这里的话有什么意义!那雨会根据你的情绪而产生变化,我已经看出来这点了。你知道我们有些人将雨比作神之泪或是天之泪吗?把至今为止的一切考虑起来就明了了,为什么这个雨会停不下来,全都是因为你一直在悲伤着。无论是正向的情绪也好还是负向的情绪也好,你的所有情绪里都蕴藏着悲伤,所以雨才无法不持续下着来体现你的情绪。现在想来这所学校被废校的原因还有这所学校在这种地方的原因我都完全调查不出来,这废墟学校也是你心灵的象征吧——荒芜心灵的象征,故而此处是以你为中心的心象空间,脑内风景——这就是这个空间的一切的真相!”
“你到底在悲伤什么,明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不动的话你这辈子都只能在这里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一样哭!”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自己不找到自己的存在而停止悲伤不就没办法让这雨停下来了吗,但自己只要无法让这个雨停下来就无法去行动?’所以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的烦恼根本不是那么深奥的东西!你自己都在无意识的状况下说出来了,你只是想和人一起抽鬼牌不是吗!只是想要有人愿意接受自己,和他在一起不是吗!”
“既然这样的话,接下来就让我轻轻松松解决这个问题吧!——实不相瞒,我就是本人刚刚所说的那些没有考虑过自己本质的人之一,我自认为我只是个肤浅地为了活着而活着的人罢了。就由作为这样的人类的代表的我来告诉你吧!”
“我根本不了解你,但我在刚看到你的那一瞬间就对你一见钟情了!——所以说本质什么的根本不是决定一切事物行动的东西不是吗!能够接受你的人类就在这里!不是所有人都关心有没有道理这种事的啊!”
“………………我说的没错吧,这雨不是立刻就停下来了吗?”
“…………你说你似乎喜欢上我了?”
“我怎么可能会接受刚刚才成熟的小孩的表白啊,蠢货。”
7
野草猛地睁开眼,将两手放在自己背后的斜坡上撑起身子。
自己的车子就停在下面的公路上,离自己的距离不到十步。
观察周围后,野草确认了自己正处于某座不知名的山坡的山脚处,似乎是靠着坡睡着了。
从风衣里掏出手机,确认时间——离自己从老家那里离开刚过了一天。
没有村庄,没有废墟,没有雨。
没有穿着白色和服的女人。
最近的一次通话记录是回老家前为通知家里人打的电话。
刚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也可能就是一场梦。
然而,野草很快就发觉那绝对不是梦。
要问为什么——自己没有从风衣口袋中摸到那把小刀。
野草原地呆坐了五分钟后起身,拍拍尘土走下去打开车门。
发动引擎,继续自己目前还没有设定目的地的旅程。
就像是大多数民间怪谈故事一样,物语在模模糊糊的色调下结束了。
8
…………嗯,果然野草只是单纯编了个故事吧?
只是因为不想被我嘲笑就即兴编出来这么一个故事,还真是不得了啊。
虽然我知道这家伙的工作有些时候会遇上一些怪异事件啦——像是我的那次事件一样。但再这么说心象空间什么的,这种轻小说的设定出现在这种奇谭故事里果然还是显得很突兀?
要不以后对他温柔点吧,不然他恐怕要疯了。
将垃圾袋丢进野草事务所旁小巷内的垃圾箱里之后,我一边拍下手上的灰尘一边走出小巷,准备一如往常地回到事务所从书架上取本书看来打发时光。
“请问这里在招聘助手吗?”
“嗯?”
刚走出巷子踏上门前的台阶就被人从背后搭话,我回头看去——对方是一个穿着有着红色金鱼图案的深蓝色和服,脚上穿着草鞋,留着中长发的女人。她看起来似乎是大学生年纪,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一时间竟让我想到了野草编出的故事里的那个女人。
“啊,确实有这么回事。”
我回头看着门上贴着的招人启事答道。
“你要应聘吗?里面的那个男人超麻烦的,你也许会被他塞事情塞到忙得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地步哦。”
“那也不要紧。”
女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
“即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也确实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只要这么做,我就确实地存在——纵使本质不明,也仍有活着的实感。”
随后,她自称自己叫无理雨,喜欢的动物是金鱼,喜欢的颜色是蓝色,喜欢的食物是团子,因为觉得长发整理起来很麻烦所以前段时间改成了中长发。
真是的,果然是我想多了,她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女人嘛?
9
隔天,无理雨入职了野草万事屋。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就皆为后话了。